陈贞慧猛然回头,却见是一汉军将军站在自已身侧,正笑吟吟看向自已。旧明文人很是瞧不起行伍中人,纵然是对方身居高位,亦是视做下作之人。概因武人中目不识丁之人甚多,又有数百年积习下来,武人地位远在文人之下之故。新朝以武功立国,鄣显武人功劳,时人对武人的看法已多有改变。再加上对方位份远在自已之上,陈贞慧只得拱手向那汉军将军笑道:“将军太过苛责,陈某不过文人酸丁,对景伤怀,文人本色耳。”
说到此处,忍不住又自嘲道:“汉皇思开国,我辈文人尽无用处。此朝阳升起之蓬勃盛世,正是将军立万世不易之功时,两相比较,我自然差的远啦。”
那汉军将军又微微一笑,向陈贞慧道:“一会子大人就知端底,只怕到时候自然就会豪情万丈呢。李侔要与将军同行,是以用言语激励,想让大人提起兴头罢了。若是有言语得罪之处,尚迄不要见怪。”
“啊,我道将军年轻英俊,风姿不凡,却原来是有名的马球将军!”
陈贞慧虽然拘泥,却也甚喜马球之戏,对一些有名的马球明星知之甚详。他刚刚端详这个年青的汉军将军,只觉眼熟的紧,一时却是想不起来。待这人自报名号,他方才猛然想起。忍不住喜笑颜开,便欲上前与他讨论球术。
李侔却是一脸苦笑,连连摆手道:“大人不必如此,将来在一同事的日子很久,海上无聊之时,咱们尽可研习,现下快些进宫陛见才是正理。李侔虽以马球出名,却委实不喜人以马球将军相称,请大人下次不要如此。”
陈贞慧斜他一眼,心知此人虽是年少,却满怀大志,想着要做一番正经事业出来。所以对马球小术博来的名声很不喜欢。因笑答道:“也是,让陛下久候,很是不恭。”
两人一路同行,自端门而入,直过金水桥、午门,自奉天门右转,穿永巷直入文华殿而去。一路上陈贞慧很是好奇李侔适才所言,百般打听迅问,那李侔却只是微笑不答。陈贞慧无奈之下,也只得罢了。
正纳闷间,已至文华殿外。二人在外暂候,由殿前传奉官先入内禀报,待内里传下谕令来,方才由殿前班直带领入内。陈贞慧只觉口腔发干,双手微抖,不知道皇帝将会如何处置自已。他虽然敢于抗命不遵,却委实害怕于张伟面对面的说话,就怕皇帝发怒,那自已未必有当面抗命的胆量。张伟身为开国帝王,自身的威望和震慑力以及帝王的身份,自然要令这些普通的臣子害怕。
李侔却不理会他这点小小心思,只是大踏步而入。靴声囊囊,踩在以金砖铺就的宫室地面上,不消一会功夫,便已步进内殿。两人一起躬身在御座前跪倒,报名行礼,便退回几步,在御座之下分左右侍立。陈贞慧并不敢抬头看向张伟,只是低头站立,等着皇帝先说话吩咐。却不料一直站立了小半个时辰,他低眉顺眼的站了半天,已是疲累不堪,正欲抬头张望,却又觉得身边悉悉索索,又有数人自殿外而来,站在他的身边。
“各人都来了么?”
陈贞慧正纳闷间,却听到李侔大声唱名,又一次跪下行礼。他慌忙随之而跪,亦随之行礼如仪。又听得外间传来脚步声音,有人在殿内大步而行,直上了御座之下坐定。
他心中明白,想必适才张伟并不在殿内,现下召对的人悉数来齐,才有人自后殿中将他请出。随着张伟说话坐定,原本就略嫌压抑的宫室之内越发的沉静肃穆,各人行礼起身之后,便各自噤口不言。
张伟心中明白,眼前的这些人,就算是年富力强,性格坚毅,具有西方早期殖民者的种族自信的汤若望也罢;或是年青气盛,披坚执锐浴血沙场的李侔也罢;还是学养超卓,郁郁乎文哉的陈贞慧,在自已开国帝王的威压之下,全数无法以常人正面的心态来对待自已。再加上明太祖朱元璋为了鄣显帝王威严而修筑的宫室,一层层一道道的宫殿红墙。就是这些建筑,以远远高出南京城内绝大部份建筑的高大巍峨,以一队队的金甲卫士,还有千多年的传承,构筑成了自已常人无可比以的尊贵。
中国封建之时,虽然历朝君主一向以儒术仁孝治国,然而法家思想的三大要素:法、权、术,除了法度被破坏抛弃之外,以权术驾驭臣下,以威势压迫臣下的方法,却被后世君主奉为圭臬,甚至发扬光大。中国亦由国天下渐渐演化成家天下,正是法家中的这些阴谋权术起到的负面做用。自然,再有儒家的君权神授的演化打扮,比之秦朝时赤裸裸的暴力,却又进步许多。张伟此时力图恢复法度,将儒家中的仁家兼恕等核心的文化基本留存,去除杂芜,留其菁华是也。在国家政权没有发展到平衡和稳定的君主立宪制度之前,这些用来驾驭和威慑臣下的东西,却也不能亦不可能废除。
“陈贞慧,尔一意孤行,抗拒朕的旨意,难道不怕抄家杀头么?至不济,朕亦可以在海外孤岛为尔选一善地,于土人毒虫遍布之所,为尔全家建一茅舍,让尔入住,至死不得还乡,你道朕做不出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