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开始,对于武昌的革命军,袁世凯本人胸有成算,根本没有急赤火燎杀绝灭绝的心。人还在彰德时,他已经派出手下刘承恩,以湖北老乡身份向黎元洪套近乎。攻克汉口后,用枪紧逼的同时,袁世凯派人劝降,遭到革命党人明白的拒绝。而后,刘承恩得他授意,派密探王洪胜持秘信往见黎元洪,发生了一段很耐人寻味的对话,有点将要勾搭成奸的趋势。
后来,是那个叫李想掀起民党士气如潮,见此局面,不仅黎元洪态度转为强硬,黄兴也改变先前谆谆而劝的姿态,立驳刘承恩的君主立宪言论,并通谕武汉军民,勿为袁世凯讲和所动,揭发其不良居心。
于是,他加紧部署冯国璋等人的进攻,派兵攻下汉阳。“若不挫其锐气,和议固然无望,余半身威名,亦将尽付东流!”袁世凯在给弟弟袁世彤的家书中如此写道。
冯军统于孝感大胜黄兴,受到朝廷封自己为“男爵”的鼓舞,加上大胜的铺垫,好像有点昏了头,段祺瑞就给他来过秘电,冯爵爷拿下阳夏没有停顿,立刻在龟山架起炮轰武昌,要一举攻下武汉三镇。
这可把袁世凯急坏了,从一到北京,他就一再从侧面叫冯国璋把武汉的战争停下来,一日内七次急电,有一点当年十二道令牌叫停岳爷爷的架势。
于袁世凯而言,保有了武昌,给革命军留下一块地盘,在对外显示了自己宽容态度以外,最重要是保留住和谈的对手,证明革命军力量不可小视,借此可继续挤兑清朝朝廷,以免攻破武昌后载沣等人对自己再起烹狗之念。
冯国璋贪功心切,差点坏了袁世凯的好事,老袁同时准备找黎元洪谈判。在“革命”和“反革命”两个阵营间,踩稳钢丝,拿捏有度,以求自身利益最大化,最终完成窃国大业。
这一切,就有了袁世凯前面的一问,杨度后面的一答。就因为段祺瑞的一个小报告,把袁世凯吓坏了。
此刻,已经入更。袁世凯望着紫禁城的风云变幻,这一切全在他的掌控之内。想当初,自朝鲜到直隶,袁世凯为清朝竭尽犬马之劳。可是,他最后换来什么呢?差一点就换来一把杀头的钢刀。但是,从今儿起,自己的命运完全由自己掌控。不久,这个国家,这个民族的命运也将由他掌握。
“大人?”今夜的杨度一改从前闲居时的儒雅长衫,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脚下皮鞋擦得油光可鉴。白皙的面孔上一撮小髭倍显风神如玉的气质,黑如点漆的眼珠放着幽幽的光,也正在为主上袁世凯的雄图霸业而兴奋。学得屠龙之术,辅佐天命之主。
“正如您所知道的,武汉的战争已经停了。冯军统刚刚来的电报,汉口和武昌停战三日。东郊民巷老英国府领事也来了信儿,证实由汉口英领事葛福出面,双边签订三日停战协议。机会就在眼前,唔,机会对于任何人都是公正和残酷无情的。南方现在仍在混乱之中,当下立刻组织人员与南方谈判,扩大城下之盟的战果。”杨度侃侃而谈,春风得意。
北京城飞雪连天,这居室内温暖如春。
袁世凯帽子也没戴,露出泛着油亮的秃脑门,他静静地听着,半晌方字斟句酌地说道:“如今却有两个难题摆在面前。一是南方混乱,没有一个有力的领头人,武昌和上海就为了争夺一个临时中央政府争的头破血流,我们跟谁去谈,跟谁谈的条件能使他们都承认生效?二是紫禁城里的孤儿寡母还咬着牙,京师王公宗室也还在死撑,和议的懿旨没有下,我总是欠缺一个名份。”
杨度平静地等他说完,瞪着眼想了想,袁世凯是在学师多尔滚,忽然一笑,说道:“两个问题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说是两个问题,也是一个问题。民党中人,大都光明磊落,以国利民福为主,决无自私权利思想,但求共和成立,即便弃甲归田,说他们是沽名吊誉也可。就由着靳云鹏这几个书生上下奔走,拿着国家利害,民族大义去与民党,与北洋将领理论纠缠,只要大公子把好舵,以造大势。最后,人心大势所趋,如长江大河一泻千里,稍加遏抑便成溃决。项城身当其冲,岂不欲挽此狂澜,归于底定?”
说到此,袁世凯竟然亲自端起红炉上偎着的酒,一边给杨度满上一杯,一边对他笑道:“造势!到时候满廷需要我保护爱新觉罗家天下,民党又期待我反正革爱新觉罗家的命。两边有求与我,还不任我索取。嗯,我再请老英国府朱尔典公使帮帮忙,把势造得更大一点。民党和满廷最怕的还是洋大人,半个世纪以来中国人实在被洋人打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