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口绅缙们偎集在一个角落里,刻意的避开属于北洋的热闹,或许熟悉的人抱成团,才能稍稍感觉到一丝心安。这个世界,从来缺少聪明人。到了这个地步,他们也该知道冯国璋是什么货色?今晚又是什么样的一场盛宴?他们就是今晚冯国璋的一道美味大餐。直至现在,他们心中总算有一丝后悔。后悔的想着,如果李想在汉口,情况绝不至于恶劣到今天这一步。
刘歆生和铁龚奇夹杂在其中,新华财团与刘氏集团的固定资产大部分在汉口,他们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和议既然拉开,他们也干脆大方的来赴鸿门宴。
铁龚奇也放得开心思,或者跟着李想混久了,胆子也历练出来了,反而放开心思的欣赏起四大天后的表演。他还是第一次看四大天后同台表演,又是如此阴柔的歌曲,完美无暇的释放女子的优美,他被这光景惊得呆住了。曲终之后,肥胖的胡萝卜大手拍着刘歆生的肩膀,抖得自己身上的肥肉反到一颤一颤。他大声称赞,说道:“好啊,真是美哪!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也不过如此。你们看看,冯国璋,北洋大头兵,洋人们,一个个千方百计,使出万般花样,像打了鸡血似的,追逐她们的裙裾,就为博美人一笑。”
刘歆生依旧一袭月白色长袍,在此显得更是潇洒而又不失儒雅。无论身处何地,总是如此不群、不凡。他不紧不慢的看一眼热闹处,一晃肩膀,避开铁龚奇还拍不停的胡萝卜大手,一笑道:“还是李帅的词曲作的好,她们就是照着唱而已。”
身处北洋虎口的汉口绅缙都徨徨不安,反而是铁龚奇与刘歆生,两个天下皆知的李想钱袋子,今晚铁定是冯国璋第一口大餐的他们,还在此心无挂碍的大谈风月。他们的这份从容不迫,如一剂强心镇定剂,汉口绅缙不安的心思稍稍的开始平负。
赵恭因儿子赵又诚的关系,自侍与刘歆生他们的关系不一般,也赶过来凑趣说:“刘公说得一点不假。此曲情意绵绵,真切动人。就是唐代大诗人王维在世时,把《阳关三叠》的古曲再传唱于世,包含神情的惜别留恋之情,也只能诠释到如此的地步。”
此曲有着无穷的感染力,即使是在徨徨不安当中,也各自皆被勾起别样的离别愁绪,赵恭的话正好切中他们的内心,小圈子场面一下又变得沉默。赵太爷或许是想起离家许久的儿子赵又诚,有或许是想起夫家遭兵祸,刚刚逃回家避,难得一乱世团聚的赵又语,正在说着,心中也是无限的伤怀。
他抬眼想去眼角的一滴泪,突然看见人群里一个无比孤单寂寥的身影,比着冬天清冷漆黑的夜空还有落落不欢。夜幕下,满园的繁华热闹不关他们的事,可他们却没有一个人的离别比他更伤怀。那个人背着手踽踽地,漫无目的随意移动着双脚,向前走着,嘴里好像还在念叨着什么。阴影像是伴随他左右,不离不弃。大红照的灯光落在他的身上,竟然也变得黯淡漠化。待离得近了,大家才看清,原来竟是被北洋扒皮而死的马荣的父亲马嵩,马太爷!
“马太爷!”刘歆生叫了一声,马嵩晚年得子,年岁比他长得多,也当得起他的这声叫唤,“您在和谁说话呢?”
马太爷猛地从《离别》词中愁绪一惊而醒,抬起老花眼,连忙走近几步,才认出了刘歆生等人,老友赵恭也在,他一边不忘拱手行礼,一边张嘴,话却像是在喉咙里堵住了,半响才道:“唉!我心里头太闷了……”
他开口就是一声叹息,像是找到倾听的对象,忙不停的吐出浓浓化不开的愁绪。男人习惯把悲酸藏在心底,但也有藏不住崩溃的时候。
赵太爷没有立刻说话,他正在自信打量老友。马荣的死对于老友的打击太深了,那个精神翼翼的老头像是丢了魂,一夜之间苍老的他都不认识了。马太爷的脸色显出病态的青中透黄,前襟后摆凌乱了也不加整理,额前、嘴角都是刀刻似的一道道的皱纹,像是一尊失神的雕像一样,一动也不动。此刻两人对面站着,赵恭才看到,这位老友眼中丢失的神采,是对生命失去了留恋。赵恭的心里不禁一紧,他,他哀莫大于心死。
马太爷却似乎对面前老友细微的打量毫无觉察,他继续说道:“刘爷刚才问我在和谁说话,不瞒刘爷,我这是在和我荣儿说话呀!”
当场许多人哗然的退后一步,下意识的想离他远一点。看马太爷的架势,多半是受马荣惨死的刺激,得了臆症。小小的搔动,甚至引起冯国璋的侧目。
“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赵太爷心里紧的阵阵发疼,却还是上前安抚着老友。想自己的儿子也是在革命军里,看如今革命危如累卵的形势,也许自己有一天也会变成今天马太爷的样子。
马太爷却不顾事态的发展,继续自说自话,“有很多人,有很多事,我到死也不明白。瓜分之祸,迫在眉睫,有人坐而论道口似悬河粉饰太平,其实一点实事也不肯做,依旧做着天朝上国的美梦,可又偏偏能够安座庙堂之上,死死握着我中华早已不纲破败的朝政,不断出卖着我中华主权,换取洋人施舍的那短暂的安逸,不顾民众是死是活,不顾国家的危亡,继续过着那醉生梦死,朱门酒肉臭的奢华生活。有些人,抛头颅,洒热血,期挽国家于危亡,挽民族于天倾,却是处处遇到掣肘,处处碰上坎坷,就是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反而被逼入这山穷水尽的地步。有些人一心一意地想为国家,为民族,挽起着丢失的尊严,走在救国救民的道路上,也讨不到一点好处,反倒要遭人无情的镇压,他们使尽手段,就是要败尽中华民族最后一点气血和元气。难道他们不是中华民族的一分子?非要看中国陷万劫不复的境地才甘心?可怜我儿,死不能瞑目……”
马太爷花白的胡子微微颤颤,说得动情,说得慷慨激昂,宣泄这对这个黑暗世道的极度不满和绝望,痛心着为理想捐躯的儿子。赵太爷知道,老友出的这个题目太难回答了,又太容易回答了。只是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或许只有革命!不过这边的动静已经引起冯国璋的注意,他拉了老友一把说道:“好了,好了,你心里的苦我都能理解。这里不是说这些话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