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有三个原因,第一是人口原因,实际春秋时产量很低,一亩地产量只有一石,而非是象我朝多达两石多,相信耕种技术也落后,同时更不可能象我朝这样,与山争田,与海争田,与湖泊争田。人口若控制不起来,必会导致灭国之险。但周国时不同,乃是诸候国制,诸国相伐不休,战争连年不断,秦国灭楚居然出动六十万大军,赵秦长平之战,赵国出动四十万大军,鏖战数年之久。这些战争,就是放在我朝,真正史无前例的亿兆人口,多半也吃不消的。我不提战争给国家带来的伤害,只说百姓,以赵国之大小,一战居然牺牲四十多万壮丁,人口怎么会繁衍与昌隆,所以人口在这种诸候制下,一直不会产生压力。”
“太残忍了。”赵顼唏嘘道,这际今天开场白,君臣二人做过“排练”,但想到真相,赵顼还是忍不住摇头,他也想做宋仁宗啊。
“是啊,其次是耕地问题,周国时乃是奴隶制,我时常听到一些议论声,说是井田制有多少好?非也。它是奴隶社会,有地的多是奴隶主,无地的则是奴隶。都是奴隶主了,就象我朝,都是士大夫的,谁侵吞谁啊?因此不存在兼并之风波,也就是没有耕地问题。其三,贵族的扩张问题,奴隶与耕地皆有了主家,贵族想扩张,要么从其他贵族手中强行夺取奴隶与耕地,这个难度远比我们如今从平民手中夺取要高得多,除了政治斗争牺牲的外,多半也不可能。故周国时遵守着严格的嫡庶制度,庶出子弟永远没有地位,就是嫡系只有一个家主,其他人除非立下大功,否则就泯然众人矣。权贵无法圹张,因此无论夏商周,立国皆是很久远。”
“能不能恢复这种古制?”赵顼问道。
大家一起面面相觑,这是有意问的,大一统的君王不做,去做一个诸候王,傻啊!
“不能,臣刚才说过立国久远的真正原因,其实不管那一条皆是很残忍,例如,子华(韩绛),如今你兄弟八人多因才华而拜官封爵,但自夏商周到春秋战国时代,可曾有过类似的事例?士大夫不想。那种残忍的生活,平民百姓也不想。因为以前没有过,就象占城稻很早就有了,若非真宗引进,有几人想过?因没有封建制,无论臣子或者百姓,也就这么过了。但秦朝打开了一扇窗户,虽秦朝还没有发现这扇窗户的意义,后来汉高祖冷静地没有听别人的劝说,继续用封建制,已经将这扇窗户打开,让所有臣民看到里面的光亮。大一统后,没有内战之害,百姓安宁幸福,士大夫更是受益于这种大一统。再想恢复上古时的那种落后制度,无论那一个群体,皆不会接受。”
“郑公,那为何一千多年来,国家命运短祚?汉有三百余年,东汉是等于将前朝推翻重新起的朝代,两汉虽是刘氏江山,实际是两个朝代,每个朝代仅有一百多年时光,唐朝更长一点,还不足三百年。这是为何?”
“天道,地道,人道。”
“请说。”
“天道自虚无中来,从虚到实,从无到有,最终经亿亿年后,又化为虚无,但中间乃存在着无数的循环,生生死死,人是一代接着一代传替下去,国家也是一个国家接着一个国家递更下去。若做得好,有千年的王国,假若后人争气,说不定会存在万年的江山,但不可能有十万年的王国。那怕在远古时那种闭塞落后的环境下,也会发生商递夏,周递商的传更。此乃天道也。再说地道,大一统也注定人口繁衍,那怕唐朝,人口到了天宝时,也快接近亿兆人口。大地受载能力有限,也注定一个王国由盛转衰,最终灭亡。即便没有安史之乱,唐朝人口膨胀下去,不用一两百年,照样会土崩瓦解。然后是人道。虽大地受载能力有限,但百姓有百姓的方法,例如福建路或者其他一些人口稠密的地区,有的百姓看到家中耕地有限,于是用残忍的手段将自己子女活活掐死,以换取下一代的生机。但他们仅是草根阶级,弱势群体,那怕掐死了十个八个子女,还有外部的侵袭。陛下,宗室子弟这些年来多叫苦不迭,喊待遇薄了。然而陛下难道不知道一年内藏库为宗室提供了多少钱帛?内藏库已经渐渐侵占国家收入了,而且越来越严重。宗室是如此,士大夫与权贵也是如此,人们对庶出子弟越来越淡薄,臣认为是对的,难道庶出的就不能做士大夫吗?严格说,仁宗是庶出的,臣也是庶出的。特别是我朝,对士大夫格外优厚,生活条件好,大多数多子多孙,嫡传的与庶出的观念渐渐模糊,是好的,但不好的地方,作为长辈,皆想所有子女过上荣华富贵的生活,要贵,必须要担任官员,于是冗官。这个还要看朝廷决心。朝廷决心大,依然能逼回上古时代一家一人荫官的局面。但朝廷能否阻止他们利用手中的权利,使家族财富壮大,耕地繁多?一代危机不严重,二代三代五代六代,危机越来越严重,无数权贵人家行商谋取财富,兼并谋取财富,甚至还隐田谋取财富。这是外部的人道。内部的人道则是人性,人是生物之一,万物壮大自己,必然侵害他物的利益,树独秀于林,就会侵占别的树木阳光土壤、水份。人更是如此。内核乃是利己的,不过人的力量终不极虎豹,想要生存必须靠群体,外部产生利他思想,也就是德化。无所谓好坏善恶,因为想过好日子,人类才会奋发向上,带动整个社会的进步。但这种利己为心的人性,只能带动更多权贵加肆兼并,上欺国家利益,下欺百姓利益。故平民百姓那怕掐死自己所有的孩子,最终连自己也要被剥削,直至走投无路。到了这种地步时,人道也要让国家灭亡也!”
所有士大夫一起震惊了。
这种理论自古从未出现过。
前几天郑朗在内宫与赵顼、高滔滔交谈,高滔滔听到这里时,不顾避讳,从屏风直接走出来,急切地来到郑朗面前,问道:“可有什么方法解决?”
若按照这种理论,连安史之乱都未必是坏事,一个安史之乱,使得人口大量萧减。唐朝这才苟延残喘了一百多年。若没有安史之乱,唐朝一代不如一代,人口又急剧增加,兼并比宋朝更严重,是否更早地爆发黄巢起义,提前灭亡?
不能说郑朗激进,确实就是一个严重的问题,宗室子弟越来越多,现在头痛,几十年过后更头痛,不但宗室,例如吕夷简四子,范仲淹四子,韩亿八子,多名列顶级士大夫行列,曾公亮几个儿子也渐渐全冒了上来,还有呢,王家、文家、章家,等等。这仅是士大夫家族,还有外戚世家,象李家(李皇后外家李处耘家族),曹家、高家、向家,虽外戚没有直接参与多少朝政,可那个敢轻视?
曾公亮大半天才问道:“可有良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