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便是船,往南去河流依然密布,这是郑朗看中荆湖南路的重要原因,有水便有了灌溉资源,就可以种植庄稼,也有交通。南方与北方不同,水力资源发达,暂时不会受水土影响。若有影响,也会在几百年、几千年后,交给后人了,眼下几百年不会有大的危害。

河上也有船,可船与郑朗在江东、中原看到的船不一样,因为河流多从山间经过,有的河道是小河道,多滩多礁,故多不象郑朗以前看到的船只,用橹用帆做动力,而是多出现另一种工具,竹篙。于是称呼也不同,船上除船主外,船长称为招头,舵手在海上要依靠罗盘掌舵,故称为舟师,其他地方则称为舵工或舵首,而在西南,招头称为三老,舵手称为篙师,或者长年。其次是水手,西南水流多险滩,篙师作用无可拟代,水手则很辛苦,往往逆流而上,他们又化身为纤夫,吃力时能将身体伏于地上拉着船只前行,若是没有拉走,水流将船推回去,那可就危险了,能立即将船只冲翻,水手与纤夫从岸上拉到陡流中淹没。

看上去很美丽,青山碧绿,水手与纤夫喊着号子,年末了,未过五岭,还不能感到南方温暖的天气,但比中原好,三老与篙师、水手皆穿着粗布麻衣,各色船只古色古香,充满了诗情画意。

实际不然,坐在船上,沿着湘水逆流而上,郑朗说道:“以前看到寇莱公担任巴东令时曾作过一首诗,水国淹留岁月空,云山东云阻千重。欲令遥夜春愁薄,须赖黄醅腊酒浓。南浦有潮舂栅锁,西窗无睡怯岩钟。谁家几点畲田火,疑是残星挂远峰。读到最后两句,只觉羚羊挂角,意境幽美之极。来到这里,才知道这两句背后的辛酸。”

说着眺望着湘水西岸。

寇准最后两句便是描写夔峡地区落后的刀耕火种畲田现象,当地百姓不知耕种,更不知用牛与犁,于是采用一种十分笨重的耕作方式,用超大的畲刀将木柴棘刺砍倒,烧起灰烬,这是第一步,烧好后最好落雨,草木灰便浸入泥土中,若是数日不下雨,风一吹,灰烬扬走,等于白劳动了。这是畲刀,不是电锯,砍伐得用多少力气,手多磨成血泡。然后种上豆粟,靠天收。老天架势,还能略有一个收成,若旱涝不定,又是白忙活一场。即便有收成也不易,当地百姓不知道锄草,庄稼与棘条长在一起,在杂草棘条中寻找庄稼继续收割。三四年后地瘠,再转移一个地方。实际不是地瘠,而是没有杂灌木丛让他们砍伐取草木灰了。所以寇准眺望远处,视线极目之处,只看到几点畲田火,象残星一样稀疏地亮在各个残峰之上。

这种刀耕火种形式不仅是在夔峡,自湘水往西,两广,以及夔峡四路大多数皆是这种情况。

郑朗说完叹息一声,又说道:“我在中书读各地奏报,夔峡一些官员奏折朝廷雇船工过三峡,梢工给钱四贯,火儿(水手)给钱两贯,然当地的篙师与火儿因生活逼迫轰抢之,多发生争执冲突,故有的官员询问中书是否要扣减薪酬。我回了一个批语,船过三峡,顺流三日,拆流十二日,来回十五天,船过三峡,等于天天在卖命,十五天卖命钱仅值两贯,汝等忍心克扣!”

太苦了,看到彼岸一些落后地区百姓的生活,郑朗说这句时,眼含着泪花。

特别看着一些百姓衣着褴褛,甚至是布条装,行走在各条崎岖山道上,知道会很苦,可让郑朗还是觉得触目惊心。

仅是两席话,随行的官员一个个面容肃穆。

司马光嘴巴动了动。

“君实,你要说什么?”

“郑相公,我忽然明白一件事。”

“何事?”

“以前我一直思索相公所言所行。”司马光敬重地说,也不奇怪,郑朗虽比他大两岁,实际郑朗是他名副其实的老师,司马光思索郑朗的说话与所行很正常,司马光又说道:“以前,我一直觉得相公过于功利,始至今天,我才知道相公所做的非是功利二字所形容,相公功利乃是为天下百姓功利,虽功利,实际乃是天下大公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