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沈充起事失败,遭殃的也只是这一支,朝廷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扩大打击面。正如王大将军兴兵于外,王司徒照样稳坐中枢。以血脉论,王敦王导的关系可比沈祯与沈充要亲近得多。
不过,朝廷给沈充开出的三公尊位条件也让沈祯心动不已。一旦沈充位居三公,提升的可是整个沈家的门第,耐下心经营些年,吴兴沈家未必不能一举压过顾陆朱张之流,沈家子弟自然也能雨露均沾,各得其利。
因此,沈祯的心里很矛盾,思虑之纠结还要甚于沈充这个当事者,美眷翩舞于前却视而不见,一副如坐针毡的模样,频频目视主位的沈充。
沈充却不就此深谈,间或转头对沈祯笑着点评歌舞优劣,过了将近半个时辰,他才拿起手边的铁如意敲敲案几,招来一名甲士扈从耳语吩咐几句。
那扈从退下不久后端回来两方盒子,在沈充目示下放在了沈祯面前案上。
沈祯不知何意,见沈充示意自己打开,这才伸手取下盒盖,只见木盒里各自摆着大大小小的印章,竟是沈充自己的官印。他脸色一变,语调微颤道:“士居这是何意?”
沈充遣退歌舞伶人,然后才对沈祯说道:“请五兄回禀朝廷,充虽不肖,但也是伏于王化的晋臣,往年附于王大将军骥尾而起,所为拨乱反正,心实拳拳,并无贰念。不意朝廷对我误会至斯,币重言甘以诱我,这是君臣各失其正。道既不行,我当从于仲尼季路。”
第4章0004 北风扬尘,时之大哀
沈哲子竖着耳朵听老爹怎么说,咂摸良久,不由得对古人的无耻大开眼界。老爹这番话用人能听懂的话来说就是,我虽然跟着王敦造反,但心里对朝廷是忠诚的,光明磊落。朝廷却用三公高位来诱惑我,这是对我猜忌看不起我,没有为君者的威仪和不偏不倚的态度。既然朝廷不信任我,老子也不愿意跟你们玩了,要学孔子和子路一样乘桴浮于海,不再做朝廷的臣子。
单听老爹说的这么理直气壮甚至不乏愤慨,若不知道他所思所为,沈哲子还真要以为老爹是什么孤直忠臣,比干、屈原之属。做坏事不稀奇,难得是把坏事做得理所当然,理直气壮,果然是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当然前面这些废话都可以省略,这段话最重要还是最后引用的那个典故。
孔子说,我所奉行的道义不能行布天下,留下来也没意思,不如泛舟于海,我的弟子里面愿意跟随我的,大概只有仲由了吧。仲由听了这句话很高兴,以为夫子真要只带着自己四处浪荡。孔子见状后又说,仲由勇气还要远胜过我,可是咱们去哪里找这造船的材料呢?
孔子因为政令不行偶发牢骚,仲由却信以为真。但其实孔子并没有遁世之念,哪怕时局艰难,也要坚持自己的理念。而仲由则是勇武无惧,沈充借以自比取的却是这种不服朝廷政令的意思。
沈充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朝廷误解我,我心里很委屈。究竟我是做发发牢骚然后继续担任臣子的孔子,还是做勇武壮烈、不服朝廷政令约束的仲由,就要看朝廷想怎么处置我了。
体会良久,沈哲子更对老爹的胆大妄为无比佩服,就算已经放弃谋逆,还是引而不发给朝廷施加压力。难怪家累万金,良田美眷无数,仍然敢跟随王敦作乱,一反再反,不愧是个枭雄人物。与之相比,沈哲子发现他除了对历史走向的先知先觉之外,对于当下时局之内的判断,其实还是比不上老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