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祯却有些迟钝,看着摆在案上的官印,眼神略显呆滞,期期艾艾道:“士居,何至于此?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眼下中枢里也是纷乱得很,局势未算危急……”
“五兄,不必多说了。你就如实将我的话回禀朝廷,你有皇命在身,我也不便久留。”
沈充不愿再多谈,起身送客。沈祯有心再劝,却没有合适的时机,被一路送到门庭之外。将上车之际,只见旁边还有数驾牛车,好奇道:“这是何意?”
“五兄心有挂碍,舞乐纵美也难体会精意。我将先前那八名女仕送至府上,五兄闲居无事时,可纵意欣赏咱们吴乐精妙。”沈充笑着解释道。
“这、这怎么好意思……”
沈祯听到这话,喜色敛不住的涌出来,他自然知道沈充蓄养的前溪歌姬驰名三吴,但凡士人皆以家中能有前溪歌舞伶人为得意事,有的人家甚至因为没有前溪伎待客而紧闭门厅不敢与人往来交际。没想到此行竟有如此意外收获,沈祯喜出望外,继而连心中的忧虑也抛之脑后,对沈充谢道:“却之不恭,我回建康后,定要尽力为士居斡旋!”
“五兄有心了。”
沈充笑着站在门庭前目送沈祯离开,沈哲子垂手站在老爹身后,心里却对这种将人当做礼品交际应酬的恶习颇感不适意,心里暗暗决定,就算不能影响世俗禁绝此风,自己也绝不做这种事。
回到了家中,沈充换下戎装,招呼沈哲子同进书房。书房很大,堆满了书轴、竹牍之类,而且竹牍的比例还不在少数。这让沈哲子颇感意外,按理说东汉时便有蔡伦改革造纸术,怎么到如今还有简牍在使用?莫非是当下造纸术还只在北方盛行,南方还没流传开?
不过很快,沈充取出一卷纸轴打消了沈哲子刚冒出来要开金手指攀科技树的打算。老爹手里那纸轴洁白平整,纹理细腻,虽然不同于后世沈哲子所知的宣纸,但品质却不逊色多少。
将纸轴摊于案上,等待仆人磨墨的间隙,沈充手掌虚案在纸面上,突然叹息一声:“箔纸犹在,张伟康已为枯骨。我非有心害他,奈何时势迫我。北风扬尘,坏我吴中风流,时之大哀。”
沈哲子微微错愕,思忖一会儿才明白老爹在说什么。晋人就是这点不好,有话不好好说,总喜欢故弄玄虚。所谓箔纸便是沈充面前的纸张,是嫩竹纸的一种,正是由老爹口中所说的张茂张伟康发明制造。张茂是所谓顾陆朱张当中的张家子弟,前年王敦第一次做乱,张茂正官居吴兴内史,因为阻挠老爹招募乡勇,被沈充收而杀之。
这么一算,吴中士族死在老爹沈充手里的不在少数。不同于那些夸夸其谈的士大夫,这是一个真正狠辣果断的悍人。
沈充提笔蘸墨行文,也不避讳沈哲子。沈哲子今天的表现让沈充大感诧异,不再将之视作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存了带在身边言传身教的意思。
沈哲子见老爹时而运笔如飞,时而皱眉沉吟,连续写了数封信函,心里猜测大概是为此前谋逆之举善后。至于写的什么,写给什么人,他却看不大明白。一来是因为阅读习惯的不适应,二来也是魏晋行文字体字迹大异于后世,以沈哲子这方面的造诣,能够依稀看出老爹的字体似乎是隶书的一种,已经很难得。
沈充书写一封信函,便让门外守护的门生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