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没想到陈良和王乾会死。方帝姬发狂的内心仍然能保持外在的平静:我没想到陈良和王乾会死,我想到他们被擒,想到他们或许会受到不公正的待遇,方落不会善待他们但他应该用的不是枭首而是借刀杀人,可只要不是方落下杀手,我的孩子都能逃命。方落无论是为了声誉操守还是面子,只要他有脑子就不会杀了自己的义子。
(收江南)呀!又听得乌鸦阵阵起松梢,数声残角断渔樵。忙投村店伴寂寥,想亲帏梦杳,想亲帏梦杳,顾不得风吹雨打度良宵。一宵儿奔走荒郊,残性命挣出一条。
方落疯了,我早就该想到方落能杀了我就说明他已经失去了权衡利弊的能力。方帝姬沉寂在无穷无尽的懊恼中,她的灵魂近乎无力的摆动了一下,像是一块残破的纱布一样,沉进了漆黑而苦涩的老井中。方帝姬屏住呼吸,用力咬着嘴唇,血渗了出来,却完全感受不到痛楚,她用过去解决痛苦的方式,用自己的头用力挤压僵硬的物体,最终在身体的憋气和心灵的憋气之间,干干脆脆的昏了过去了。
“娘?”章华低低的叫了一声,下一声提高了声量,一叠声道:“娘!娘!娘您没事吧?”他停下马车,回身掀开帘子,只看到方帝姬脸色铁青昏迷不醒,口中流出鲜血,手中死死的捏着一张纸条。
章华尽力伏在车厢地板上,看着她手里的纸条。【昨日乾枭首示众】就是被她的拇指挡住的地方。
章华用尽了办法,也没能把她的手指掰开,看到纸条的内容。可是只要看一看她的脸色,看到她面颊上每一条细纹中填满的那是什么,就明白了。那是痛苦、懊恼和绝望,像是失去了最珍爱的宝物,最宠爱的儿子。
章华心里头一冷,一来是为了陈良的死略感伤感,二来,他一直以为娘最喜欢的儿子是自己,其次的王乾那个暴躁但聪明的家伙,第三是金五娘这个呆头呆脑的小黑蛋,最次才是她每天带在身边像个侍卫总管的陈良。不不不,现在不应该去想什么争宠的事,而且很明显,帝姬娘娘最喜欢的是长女,那个和她非常相似的骄傲女孩儿,不仅美貌早慧而且有大智大勇,实际上从美貌来讲,帝姬长女的美貌胜过她好几倍。
两天之前,四个孩子都在想着要怎么样才能娶到娘亲的长女,骄傲又狡黠、痴迷于练剑的女孩。但是现在,金五娘的灵魂或许停留在小城的千斤闸上,陈良王乾死无全尸。章华惶惶如丧家犬。
章华仰望天空,但是繁星也给不出未来。有成千上万,不计其数的星星,数量多得超过他所见过的星光,哪怕他最喜欢一身白衣坐在房顶上喝酒练剑看星星来吸引方帝姬长女的注意。天空清澈如洗,在淡蓝色与银色的阴影下,繁星微光灼灼,汇成光河。银河就在哪儿,像是河,也像一条玉带。章华心中不仅感慨,而且沧桑。
关山阻隔两心悬,讲什么雄心欲把星河挽。
空怀血刃未锄奸,叹英雄生死离别遭危难。
如果他还能坐在丞相府摘星楼的房顶上,穿着轻薄柔软的白衣飘飘欲仙的喝着最贵的酒,他绝不会沧桑、更不会有什么脚踏实地的感慨,只会和武陵少年一样吟弄风花雪月的诗句、为赋新词强说愁。现在不会了。
章华默默的掩上车帘,他忽然不想和方帝姬说话也不想劝慰她……现在只应该给她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让她默默的舔自己的伤口和悲痛,让她像是往常一样坚如磐石难以摧毁的出现在所有人面前,包括章华。
我没有看到过娘有这样悲伤和失控的样子,我也不应该看到。娘绝不希望有任何人安慰她,她只想自己恢复。
方帝姬从昏迷中醒了过来,虚弱的躺了很久。
两个时辰后,章华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好像他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掀开帘子道:“娘,我们到边境了,您要找的这个破庙就在这儿。什么娘娘庙,在两山之间的峡谷中。”
“对,我就在找这里。”方帝姬掀开帘子只看了一眼,就确定了。这光秃秃不见一丝绿意山中盆地像个大碗,土黄色的粗糙大碗,而盆地当中那小而斑驳的庙宇,就像是一粒扔在碗中的骰子,带给人不同的未来。
“章华”方帝姬憔悴而疲惫,她从没在人前露出过这样的疲惫,疲惫的几乎丧失了斗志和抵抗力,像个被伤害到任何人都可以伤害她的女人。方帝姬依然是和尚打扮,她尽力让自己坐了起来,有些犹豫的说:“章华,带我到庙里去。”
“娘,这绝不是好的藏身之所,实在是,太明显,太孤立无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