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和女人之间,多是眷侣,少有知己,盖因男女思维迥异,对于男人来说,若真能有一个红颜知己,那真是此生幸事。不过李玄都也好,颜飞卿也罢,却是没有这个福气。对于他们来说,最好的知己,还是男人。
颜飞卿听到李玄都这话,精神一振,大有遇到知己之感,说道:“紫府此言,甚合我心。悠悠我心,苍天可鉴。”
李玄都道:“磨砺心志的话,我就不说了,玄机兄自己心里清楚就好,关键是玄机兄要在这段时间里想明白一件事。”
颜飞卿正色道:“还请紫府教我。”
李玄都道:“南辕北辙的道理,人人皆知,若是方向错了,越是用功,距离真正要去的地方也就越远。既然玄机兄退了下来,那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不妨趁此机会好好想一想,玄机兄到底要什么,想明白了这一点,再去做,也不算晚。”
颜飞卿沉默了片刻,问道:“紫府兄呢?紫府兄从天宝二年到天宝六年,想了整整四年,紫府可是想明白了?”
李玄都点头道:“自是想明白了。”
颜飞卿接着问道:“紫府兄想要什么?是清微宗宗主?是正道盟主?是太平道的大贤良师?还是道门大掌教?亦或是墨家的巨子?”
李玄都摇头道:“都不是,这些可以为用,但不能为道。”
颜飞卿的眼神亮了起来,“好一个可以为用,不能为道。那紫府所求到底为何?”
李玄都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自从武德元年以来,西北屡遭战乱,生灵涂炭,十室九空,那儿的百姓最苦,当年西北夺刀的时候,我去了西北,见到了人相食的惨剧,见到了易子而食的惨剧,见到了菜人市的惨剧。”
李玄都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双摧金断玉的双手竟是微微颤抖,“我杀过许多人,见过许多死人,我没那么娇贵,些许死人还不能让我如何。可直到那天,我见了菜人市,那是一片空地,只有些许荒冢,在不远处有一茅棚,棚内几人皆是屠夫,围裙上血迹斑斑,颜色暗沉,不知几层之厚,手上屠刀已经有了缺口。在棚外围着许多人。然后来了一家三口,男人走在前头,一妇一幼跟在后头,那男子走入棚内,也不言语,只是用手指了下自己的妻女。屠夫瞧了一眼,伸出两根手指,男人也不还价,取了两吊钱走出棚外径自去了。”
听到这儿,颜飞卿已经隐隐知道李玄都要说什么了,他虽然丢了修为,可修道多年的体魄还在,还是寒暑不侵,可此时竟也渗出冷汗。
李玄都继续说道:“我听那幼女朝那男子喊了一声‘爹’,可那男子并不回应,甚至不敢回头,快步离去,转眼就看不到了。那些屠夫们把这母女二人带进了棚子里,除去衣物,两人也不反抗,就像是两头待宰的牲口。”
颜飞卿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李玄都停顿了许久,方才慢慢说道:“接下来的事情,就算我不说,颜真人也能想象吧?那母女最终变成了案板上的、篮子里的、肚子里的。也许颜真人要问我,为什么不出手搭救,说来不怕颜真人笑话,‘血刀’宁忆没有吓住我,无道宗没有吓住我,我竟是被眼前的这一幕吓住了,我愣住了,怔住了,整个人都懵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就那么站着,远远看着,半晌没有回过神来,当时的我竟是不知道,这个世上,还有如此、如此之事。我怕的不是杀人死人,而是为人父的,为人母的,为人子女的,何以变成这般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