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舒微笑,纤细娇弱的少女,眉眼却带着清风霁月的大气舒朗:“求仁得仁,至少我问心无愧了,不是吗?”
——倓儿,我和亲吐蕃是为了大唐盛世,若不能使和亲功德圆满,如何换来百姓安康?
——我若是回去了,你便再无出头之日,便是性命无忧,我的问心无愧呢?我的问心无愧呢?!
“……是啊。”李倓冷淡地垂下眼帘,望着布满红色旗帜的沙盘,话音低哑地道,“成皇者,有人追逐百年之后千古一帝之名,有人贪恋大权在握的高高在上,也有人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坐享这荣华富贵,坐拥这百里江山。”
“天下间至高无上的权利与地位,哪怕前路宛如钢丝之险,渴慕者却仍多如过江之鲫。”
——可是龙椅皇位,坐下去的,拥有的又何止是这山河万里?
——还有这江山里的万千百姓。
“若不能以己心忧天下之忧,不能以血济百姓之苦,不能以命换苍生之福——这皇帝又算什么皇帝呢?”
李倓的一声喃喃低语,落在木舒的耳中,却让她顿时一脸懵逼。
少年,觉悟不错啊。
次奥!既然这么有觉悟那你干啥子放着光明的前程不要去投奔反派啊?!
木舒惊觉这其中可能有自己不知道的内幕,九天核心的钧天君必定是皇室中人,那面前之人是为了夺得皇位才勾结南诏反唐的吗?可是那也不对,如今一场沙盘战役下来,彼此都已经将对方的心性手段摸索得七七八八了。此人的治国之道与弄权之术精湛得让木舒自叹弗如,该说九天不愧是能自诩为天的人,其兵法国策都已臻化境,便是被誉为天纵奇才的顾惜朝所书的《七略》,都会因此而逊色三分。
九天传承的秘法《九天兵鉴》,从南北朝流传至今,不知经手过多少惊才艳艳之辈,其中的内容被不断充实与完善,取其精华而去其糟粕,落到本代九天手里时已是集百家之长。面对这样可怕的对手,能够在最后反戈一击之后坦然认输,木舒自觉得已经十分了不起了。
行军布阵非她所长,治国之道亦然,不过是为了写书才不断充实自我罢了,与木舒本身的生活并无太大牵连。
——她最擅长的,反而是人心之道。
眼看着事有可为,木舒斟酌着自己的言语,故作漫不经心地道:“与公子过招,在下自叹弗如,只是这贤明君王,到底不是随处可见的。总归唐国是没这个福分的,唉,慢则五年,快则三余,这唐国的天下就要乱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何不为皇
李倓一边摆弄着棋子一边追忆往昔,听闻木舒这话一时间还未能反应过来, 等到他想清楚对方话语中的含义之后, 顿时猛然抬头, 一双清雅贵气的丹凤眼微微眯起,隐现锋芒:“哦?何出此言?”
“您国策学得这样好, 您怎么会不知晓?”木舒故作诧异地微微瞪大了一双圆溜溜的杏眼,斩钉截铁的语气里带着些许的锐利,半讽半刺地道, “当今圣上宠信奸佞, 前有杨国忠, 后有安禄山,宦官当道, 奸臣持政, 比之方才国策之战中我之地位又有何区别?其艰险之处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天宝四年, 雁门关玄甲铁骑之变, 统帅薛直战死,雁门关落入安禄山之手, 公子敢说一无所知?”
“安禄山作为三镇节度使, 手握兵权, 钱权粮势皆尽齐备。可这么个人却能在圣上面前装得跟龟孙子一般无二, 能跳胡旋舞取乐圣上, 认杨贵妃为母,公子莫不是以为他天生如此,自甘下贱?堂堂节度使就能低声下气到这等地步?却不知外人看他可笑, 他却笑外人愚痴。如今连天下九关——兵家必争之地雁门关都落入了安禄山之手,公子你当真觉得他就是那忠君爱国为此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的忠良之辈?”
——倘若不是骨子里头自甘下贱的人,那对方的一切行为套上“忍辱负重”四字,可就显得触目惊心了。
——而安禄山从一个半带突厥胡人的血脉爬到如今位极人臣的高度上,又怎么可能自甘下贱呢?
“明国先辈流传着一句老话,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木舒凝视着李倓,虽然隔着半张面具,但是木舒仍然从其下颚的肌肉、唇部以及眼睛分辨出他此时糟糕的心绪,思忖着火候已至,才重重地砸出了一个实锤,“公子不妨去查探一番安禄山治下的范阳郡雄武城,对外安禄山说是为了抵御外敌的侵占,但是其中门道是非之多令人咋舌不已,那句老话应验了多少,公子可以思索一番。”
李倓面色难看,有许多话想说,有许多问题想问,但最终都只能咽入喉中,换来一声轻叹:“知晓了,我自会去查探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