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毫无所觉,只将死者的脑袋举起示意众人:“就算是在刚才我也给过他选择。只要他比剑赢了我,他就可以安全的离开。可是他没有!”
“我给你们每个人有两次选择的机会。第一次,你们可以选择离开,但你们留下了。第二次,你们可以选择自首,但你们放弃了。我甚至还给了道川第三次机会,但他依然没有珍惜!”
上杉清的音调陡然提高放大,微微沙哑的声音扩散到人群的每一条缝隙中,如细长的毒蛇灵巧地,无法避让地从耳朵钻进脑袋深处。
“记住,我的队伍里不允许有背叛!绝对不许!如果还有这种事,我不会给你们第三次选择,我会让你们当场就生不如死!”
血水顺着他举起的双手滑进衣袖里,精瘦有力的麦色小臂上红色河流蜿蜒流淌。上杉清的眉眼是从未有过的凌厉,他一手揪着头颅上的发髻,一手将自己的刘海梳到脑后,立刻就在光洁的额头上留下血渍。他的眼睛仿佛也被这不详的颜色染红,里面燃烧着烈烈大火:“背叛者,杀!”
多少年后,高杉依旧还记得上杉清当时的表情,动作,眼神,他还记得那是在初冬的下午,阳光冷而轻薄,满地的枯草正慢慢凋零湮灭。死者无头的尸体寂寞地躺在那里,等人群散去都没有人再多看他一眼。只有上杉清,他抱着那颗头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什么,嘴上叼着的纸烟早已燃到尽头,在快要烧撩到那两片削薄嘴唇时被人吐在地上。身上的衣服大概被血湿透了吧,他却无所谓,抱着那头就走开了。
当时他是不理解清的做法的。毫无疑问背叛者背叛是迫不得已,事后听闻上杉清的队伍其实并没有什么损失,只是一次暗杀行动失败而已,清这样做根本没必要,而且最重要的是……死掉的那人是清的好友,从攘夷初期便在一起的伙伴。连同生共死不知道多少次的朋友都可以毫不留情的下手,清,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其实什么也没想。
高杉,十年后的高杉终于明白这一点。他穿着华衣,举着烟杆,不动声色地看着出卖队伍的人在自己眼前被分筋错骨,阴暗的房间里,只有对方的参加和他抽烟的嗒嗒声。浓厚的血腥味包裹着他,连最纯正的烟叶都压不下去。高杉想起十年前的上杉清,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有这样的觉悟了。而现在,已经过去十年了,这样的觉悟越来越深,最后变成执念,变成枷锁,拖着上杉清向前。形销骨立的家伙明明都那样了,却还不肯放弃。
不过,现在的高杉晋助尚且年轻,他还没有经历过以后将要经历的那些挫折,所以还不能体会到上杉清的心情。他甚至在某一瞬间想要冲上去,让上杉清放过那个背叛的武士,尽管理智还是硬生生地将他的脚牢牢钉在原地。
直等到上杉清抱着那颗死人脑袋头也不回地都走开,高杉才终于能定下心神,慢慢走回自己休息的帐篷。一路上他瞎掉的左眼火烧火燎地疼。高杉看着周围散去武士脸上冷漠如他们首领的线条,某种直觉向他叫嚣着离开这里,他确信自己再待久点,大概也会变成清那样无所顾忌心狠手辣的人,他的鬼兵队不是这样的,他也绝对不会这样处理一个无辜的背叛者。
☆、艺伎(上)
虽然高杉不能认同上杉清处理叛徒道川的方式,但是也不得不承认这种坚决做法的有效性。至少在这件事之后,他目前所在的这支队伍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就像一锅沸水原本在剧烈地翻腾冒泡,被人陡然加了一大块冰进去迅速恢复尚未烧开时的样子。不光如此,似乎清和那个藤崎还根据道川交待的信息顺藤摸瓜地找出另外几个叛徒,接连后的几日,纵然没有和天人幕府军短兵相接,营地里的肃杀气氛也不见消散,专门用来处理叛徒的那块土地也□□透的血液凝结成褐色的板块。有一次高杉路过的时候,还看见上杉清蹲在那里抽烟。
高杉不知道清到底是怎么才能在这样乱的局势下还能每天大把大把的抽着纸烟,就好像他曾经领着部队占领了一座纸烟仓库般。没事的时候抽,有事的时候抽,说话的时候,沉默的时候,没吃饭前,吃过饭后。他抽的如此之凶,让高杉不得不怀疑这家伙每一口呼出的气体都满含焦烟味。就像现在,他脚下已经散了有三四只烟头,也不知道上杉清在这块僻静的角落里蹲了多久。
本来是路过的高杉站定,犹豫着要不要上前。结果最后还是上杉清抬头看见他,向他打了声招呼,示意高杉过去。
高杉走过去之后,就见男人依旧蹲着,仰着头,眼睛因朝上被光线刺到眯起,喉咙里发出低沉沙哑的声音:“有鬼兵队的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