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杉清正将烟送回嘴的手停在半空中,和高杉相交的视线一时顿住。半晌,他把烟重新叼在口中垂眼感叹:“真敏锐,不愧是近来声名鹊起的后辈。”说罢继续抽烟,闭口不提身上这浓厚的血腥味从何而来。

高杉心知肚明个中缘由,他心里隐隐期盼对方否定自己的猜想,然而理智告诉他,上杉清他真的去刑场了,而且,真的就袖手旁观老师的死。不知道清此时看见老师的头颅会是什么感想?会是毫无感触还是后悔万分。

高杉狠狠的咬着饭团,告诉自己别再妄想,上杉清根本没有义务为老师做任何事,那夜离别前的吻分明是最后的告别。他身边的上杉清此时全身上下都散发出拒绝的味道。不露任何余光直视前方的眼,夹着纸烟的异常稳定的手,紧紧抿起的嘴唇,这些无一例外不在告诉高杉别再问下去了。有些东西一旦说破就会面临不可挽回的破碎。高杉默默地想,总归他还是他的救命恩人,总归……

高杉咽下嘴里的食物,将饭盒递回,接着连道谢都没有就一言不发的大步离开,留下上杉清一个人盯着夕阳的余光在天边染成一片红色,光明正在渐渐被黑暗吞噬。高杉刚才走开时丢下的话他听的清清楚楚:“总归你还是老师的朋友,上杉清,你够狠。”

上杉清面对空无一人的草原笑了笑:他也觉得自己够狠的,竟然能眼睁睁地看着松阳被砍头。他低头凝视手中即将燃尽的烟头,悲哀如快速生长的藤蔓无声无息地从心底缠绕盘旋而上,汲汲吸取身体里的所有精神养分。

有个故事清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曾经有个小孩,他亲眼看见父母被天人间接或直接的杀死,只有他一个人活下来。那个时候,小孩就下定决心他一定要把天人赶出这个国家,同时要他们血债血偿。

后来,小孩长大了,他毫不犹豫地加入攘夷的队伍,在那里认识了一个很好的朋友。两个少年约定一起实现自己的梦想,亲手去开拓这个国家的未来。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个朋友之间出现了意见分歧,小孩的朋友离开了战场,小孩却留了下来。他要证明自己是正确的,他相信自己是正确的。

后来,小孩就变得越来越厉害,死在他手里的天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再再后来,小孩发现他和朋友都错了。他们的方法在懦弱的国家面前都毫无作用,只是这个时候小孩已经停不下手里的刀了,催促他前行的不再只有他一个人,而是他身后的战友手下。他的背后就是悬崖,退无可退,只有前进。在前进的过程中每天都有无数人倒下,直到最后小孩为了前进牺牲了他那个朋友,小孩知道从他朋友死的那一刻自己就真的无法抽身而出了。背负的人命实在太多,他们犹如铁链枷锁将小孩牢牢锁在了战场上。

清起身将烟头丢到地上用脚碾灭,夹着饭盒呆立片刻后转身走回军营。他的身后,太阳最后的一丝光线终于消失在地平线下,黑夜降临了。

☆、清洗

一个多月后,上杉清收到了灰雀递回的消息,自高杉他们大闹小原刑场后幕府戒严,对攘夷的打击再次提升到一个新的高度,松下三子的悬赏金更是高达到匪夷所思的程度,在这种人人自危风声鹤唳的情况下,白夜叉等人却如凭空蒸发般消失在所有人的目光中。不光是天人幕府就连那些攘夷志士也没有他们的消息。某种说法已在私下里暗自传开,吉田松阳的死使得这三位目前攘夷浪士中声望最高的人遭受巨大打击,也放弃了崇高的理想。虽然不少人对这种可笑的传闻嗤之以鼻,但也总有些蠢货相信动摇,继而向幕府投诚出卖队友。人心惶惶中就连上杉清的队伍也出现了某种程度上的骚动。

清把坂田银时等人销声匿迹的情况告诉高杉时,后者正坐在军医面前拆开绷带换药。上杉清盘腿坐在一旁,饶有兴味地看着高杉左眼的黑窟窿,里面糜烂的息肉绞成一团,尚未结好的痂皮边缘向外卷曲翻起,军医小心翼翼地用沾了药水的棉球给伤口进行简单清洗。听说当初刀伤再深一点,或者高烧退的再晚些,面前的少年就要下去会见他老师了。

听上杉清用漫不经心的口吻说完,高杉抿唇沉默,他脸上满是凝重,不知是不是在为下落不明的朋友们担心。一般人都不会在这种时候打扰他,只有上杉清这个似乎没心没肺的家伙见他不吭声还继续追问高杉何时离开回自己的队伍里。军医冷汗津津地给少年换好药,听见首领用异常冷酷的声音说道:“你留在这边我有些事也不好办,你准备什么时候走?提前告诉我,我也好为你践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