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这绝对是您今天运气好。”夏尔笑着回答,然后注意到低着头的欧也妮似乎在颤抖。“亲爱的堂姐,您身体不舒服吗?”
欧也妮抬起头,乌溜溜的眼睛凝视着他。夏尔觉得这视线有哪里不对,但说不上来。但她最后还是回答了:“没有的事,谢谢您的关心。”
夏尔分辨了一下她的脸色和语气,确实不像生病。这时候格拉珊先生的大嗓门叫着重新开局,他的注意力被转移了。
“我想去喝杯水,”欧也妮说着站了起来,“庭长先生,能请您替我玩一局吗?”
这种求之不得的事情,克吕旭庭长当然答应了。欧也妮就是料准了他会答应、才这么说的,这样她就能避过众人的视线,一个人走进厨房。刚一进去,她就反手掩上门,蹲在地上捂住了脸,肩膀微微颤抖。
这不可能!
第63章
她第一次看到堂弟时如此心悸,忐忑如小鹿乱撞;她对堂弟百般照料,只担心他因为破产而走上绝路;而后堂弟把叔母的遗物双手交予她,爱意诚然;他们在阴暗楼梯间里的亲吻,心花如春雨滴落般绽开;父亲发现她把私房都给了堂弟时暴怒,母亲因此一病不起;母亲过世前,唯一的深重悲哀就是她还要继续在父亲高压下生活;她独自熬过了那七八年,只有陆续从父亲手里拿回来的遗物能够安慰她;而后,父亲也过世了,她等了那么久的堂弟却直接回到了巴黎、预备和别人结婚;她心如死灰,交还遗物,还替堂弟偿还叔父欠下的债务,然后名义上嫁给了克吕旭庭长;没过几年,指望着她先死、好拥有葛朗台家巨大资产的庭长先生也过世了;那时她三十三岁,又继承了丈夫的一大笔遗产,但生活依旧简朴,最花钱的地方就是做慈善;……
她有钱,她很有钱,但她过得一点也不快活。没错,她身边围绕着许多人,人人称赞她、奉承她,像星星围绕月亮一样围着她转,她是他们的女王;但他们全是冲着她的钱来的。不论是先前的克吕旭派,还是后来的弗洛瓦丰侯爵派。
要不是还有娜农陪伴,她后半辈子就是伶仃一人。
这些伤痛,这些磨难,她全都记得。然而现在的情况就像什么人在咆哮地对她吼,你所经历的这一切,全都不是真的!
没错,她依旧对夏尔一见钟情;但夏尔却不是她记忆中的堂弟了。夏尔比她记忆中早了一年来到索缪,对她客气又温和,行事作风也和她记忆中的不一样——
堂弟总是给她带各种贵重礼物,但言行举止毫不逾距,绝对不像情人一样的喜欢;堂弟没有了娇生惯养的少爷习气,一年到头满世界跑,甚至去到了她想也没想过的国外。
就算索缪一向封闭,欧也妮也听说了巴黎葛朗台的事情。既然生意蒸蒸日上,叔父就肯定不会破产,至少现在不会。堂弟出手越来越阔绰,显然并不需要她的钱,也不需要去印度冒险发财了。
那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基本不可能照她记得的样子发展了吧?
联系到她现在的情况,他们之中谁出了错?还是无论怎样都是错?
有谈笑声透过厨房门板传了进来,钻进了欧也妮的耳朵里,显然又是一局完毕了。她放下遮在脸前的手,重新站了起来。无论怎样,她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不被其他人发现这种异常。
夏尔对欧也妮去喝水的时间有些在意,但这也许是因为他实在看不惯接替欧也妮的克吕旭庭长的紫色脸膛。他正打算着,这把之前欧也妮再不出来、他就进去看看,但下一刻欧也妮就出现了。
“您回来了?”克吕旭庭长也注意到了,急忙站起来让座。“这牌还得您玩,”他努力让自己笑得更英俊些,但实质上更扭曲了,“我可没有您的好运气!”
欧也妮本该对他微笑一下,但她现在实在没动力做这件事。“谢谢您的帮忙。”她说,然后坐了下来。其实她现在不想打牌,一点也不想;但不这么做的话就太反常了,她担心母亲会担心。
“您真的没事吗,亲爱的堂姐?”夏尔看着克吕旭庭长让到一边才问。不过一局功夫,他怎么觉得欧也妮的脸色变得苍白了?
欧也妮看进堂弟那双和她有些相似的栗色眼睛,里面溢满了她之前从未见过的关切之情。沉寂已久的心脏跳动起来,像漫长冬眠后苏醒的动物,缓慢而饱含希望地呼吸着春天的空气。
“谢谢您。我挺好,再好也没有了。”但她只这么说,十分克制。
说到底,她大概永远没法对夏尔发脾气,就算他曾经做过那些混账事。但同时,她也不可能像之前一样,全心全意地只爱夏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