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没少对我呼来喝去过……大姑娘能屈能伸,当面忍一忍也就过去了。您放心,我不是苏珊那样好欺负的小羔羊,乖乖让人把伪装成丝带的锁链系到我脖子上。凯瑟琳小姐想拿我当软柿子,我就能背后给她使绊子。您什么也不用操心,就等着看戏吧。”
“这怎么能不操心……”
我和艾琳娜一路说着闲话,沿着仿佛没有终点的螺旋状楼梯一圈圈向起居室走下去。
我不喜欢这段阶梯。它扭曲回环的形状、两侧华而不实的装饰总让我感觉自己被卷进了一个阴森森的漩涡里,被紧紧包裹在四面八方袭来的朽败空气中一点点下沉,下沉,直到变成其中的一分子。
如今,只有走这段台阶的时候,我才会有那么一点想念giotto和他的朋友们。他们就像是楼梯两侧小窗户里透进的一线阳光,让我不致一直沦陷进那漆黑绝望的深渊里去。
凯瑟琳小姐刺得人鼓膜嗡嗡作响的叱骂声越来越近了,我隐约还能听见挨骂的侍女抽噎着不停道歉的声音,似乎还有威尔逊男爵——这家伙完全没有被舞会上的失意挫倒,上门献殷勤的次数与日俱增——虚情假意地劝慰凯瑟琳的声音。
真叫人恶心。
但更叫人恶心的,说不定是为了谋一个近侍职位对他们卑躬屈膝的我。
在公爵庄园里,我违心地学会了矫情作态、曲意逢迎,也学会了西西里农民不屑一顾的“被人打了左脸再送上右脸”的耶稣式处世哲学。但这一切既不是出于我天性的温驯或宽容,更不是用来对付一辈子的久长之计,充其量只算是种寄人篱下者韬光养晦的谋生策略罢了。
——自从弗朗哥无辜枉死以来,我就在扳着手指等待把耳光狠狠扇回去的日子。
我想,我不需要等太久了。
“哎哟,艾琳娜小姐,您来的正好!我正在和凯瑟琳小姐商量,下个月要在寒舍举办一次慈善晚会,艾琳娜小姐也请一定要赏光出席啊!”
一见艾琳娜款款走进客厅,威尔逊先生那对肿胀的金鱼眼就像一对小彩灯似的放出光来,这让他显得更像头瞅见生肉的饥饿黑熊了。
不等艾琳娜开口,声音很像兀鹫、长得也像兀鹫的凯瑟琳小姐就迫不及待地探出身子劝阻道:
“啊呀,威尔逊先生,您不知道,我这个小妹妹没见过什么世面,那种场合怕是会闹笑话……而且,她哪知道慈善这回事儿呀?她就像一只黄金笼里养尊处优的小鸽子,只怕连‘贫穷’是什么都没见识过。哪里像我,日夜都在为我亲爱的兄弟和朋友们的衣食操劳……”
她低下头用丝巾遮住脸,似乎在掩饰自己动情的泪水。但我可以确信,她要掩饰的是自己压根没有眼泪这一事实。
“是呀,凯瑟琳小姐,您这份温情真叫人感动,我穷苦的兄弟和朋友们一定也会感激您的心意的。至于艾琳娜小姐,她有您这样善良的姐姐照应,不愁挣不脱那些娇生惯养的小性子。”
这两人的对话简直让人摸不着头脑,上流社会的风向是几时变得如此悲天悯人了?艾琳娜和凯瑟琳的角色定位又是几时调了个个儿?
我和艾琳娜对视了一眼,她清亮的蓝眼睛同样只有一片迷茫。
在威尔逊男爵之后的高谈阔论中,我们总算听出了几分端倪——卡塔尼亚有位德高望重的老贵族要带着年轻的儿子来这座城市做客。那位老先生一生乐善好施、广发救济,威尔逊先生为了博得老人的欢心,打算临时作出一副献身慈善的慷慨姿态来。至于凯瑟琳小姐,我愿意用我的剑作赌注,她是为了讨得那位年轻少爷的青睐。
不过,这些人要怎样惺惺作态都与我和艾琳娜无关。我们忙着干真正对穷人有益处的活计,没有心思给这场上流人的伪善剧目做群众演员。
我见艾琳娜津津有味地托腮听着那位罗马老先生的慈善事迹,便知她找到了感兴趣的话题,不需我担心她的处境。我悄悄捏了捏她柔若无骨的纤细手腕,趁那两位高贵的“穷人的兄弟和朋友”不在意,大摇大摆地从会客室正门走了出去。
所谓穷人的兄弟和朋友,除了艾琳娜这只“娇生惯养、养尊处优的小鸽子”,在这座宅邸里是找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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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借着为神父办事的名头骑马离开庄园,一路赶往giotto和他的“自卫队”所在的地方。纳库鲁神父昨天晚上就严肃地嘱咐过我,今天是镇上居民自发为弗朗哥举行葬礼的日子,我务必要出席“听听giotto打算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