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立刻放低声音道:是是,奴才多言,奴才多言。但迎儿的事,皇上面前奴才可没说过一个字,娘娘放心。容妃温言道:孙方是看在你的面子,这也是你做的好事。大事小事都好,本宫对阿依说过,‘不关咱们的事’,你也记着,咱们该干什么干什么。说着起身转圈儿。
李玉也忙站起来,点点头,在心里更是对容妃五体投地,若不是容妃,他没想过去担揽迎儿的事,他,还有孙方,何必为了一个染作里不认识的小宫女冒险得罪皇后。娘娘不让说迎儿的事,就是不想万岁爷听了烦心。他看着容妃,又想起去年的事来……
那是去年在密云狩猎,皇帝刺虎后的某日,他见皇帝抱着容妃回来,面色大急,后面竟然没有侍卫跟着,见容妃闭着眼睛,小脸如白纸一般,马背上血迹斑斑,吓了一跳。皇帝却不传太医疗伤,命直接熬清热药剂,只让彩云进屋,更觉十分蹊跷。
后来多罗快马当先,领着骑果马的福康安并其他侍卫,烟尘滚滚地回来,率卫队在廊下跪着请罪,说跟丢了主子,但雪鹰眼疾,终可寻到母鹿,并将其幼子一并带回。他传皇帝口谕,教今天随侍的人去傅恒大人处记过,但免了罚俸,又教多罗务必精心照顾好鹿,说容妃甚为挂念,宽恕他们也是容妃的意思。(注:果马就是小马)
皇帝自己守在床前,拒绝旁人包括太后探视,福康安亦不能入内。三日后便宣布回京,一路带着容妃在銮驾里,并叫多罗抱小鹿来。他见那小鹿皮毛鲜泽,文彩可爱,抱入轿内。见容妃侧躺在黄帐子床上,胸下盖着春绿细褥,如倒垂柳丝,精神略有不济。他忙问安,将小鹿放在她身侧,容妃对他笑着点点头,上手轻轻抚摸,那小鹿才断母乳不久,本是跳脱异常,竟伏着一动不动。而皇帝坐在鲛绡窗下,在紫檀行桌后看折子,光照里瞧着,却似清减了好些。
路上皇后宣他去问话,他便笑回道:皇后娘娘放心,皇上很好,容妃娘娘也见好。袁春望在一旁道:皇上才结束狩猎,容主子又不方便,皇后娘娘的意思是,李总管,您不要大意,让人趁机坏了宫里的规矩。他立刻敛了笑脸,郑重回道:皇上在行宫起居,去各位娘娘处,皆是按规矩侍奉,狩猎时皇上每日按时进太医所送汤药。这几日,容主子有伤,皇上挂心,不免看顾多些,也只留彩云姑娘在侧扶持,其余宫女并不能入室,外屋由奴才、德胜并八个小太监轮值,随时应传唤伺候,奴才职责所在,不敢稍怠,请主子娘娘放心。说着叩头,心里突然就明白了容妃受伤的事……
其后,太后也宣他去问话,他说皇上就是紧张容妃娘娘,确实并无大碍,请太后放心。前两日,太后已叫傅恒去问过,傅恒瞒过了卫队是被皇帝故意甩脱的事,并嘱多罗令卫队诸人保密。回京后,皇帝亲自写信,着人送给叶天士,虽只寥寥数语,叶天士一看就明,亲自配药,外用内服,打包并回函一起交付来人,其时璎珞还在家里未返药房,并不知道。容妃说自己要斋戒,叫李玉撤了自己的牌子,他报给了皇后。
某日,他立在藻韵楼门外,君臣两个在明间里说话,听傅恒对皇帝言道:奴才请皇上以礼自节,勿钟情太过……其后声音转低,而皇帝也低声说了些什么,他没听见。过了好一会儿,又听傅恒低声说了一句:来日方长。接着,傅恒开门出来,他见他脸上似有泪痕,默默不语,径自去了,忙匆匆进屋,见皇帝靠在龙椅上,闭着眼睛,面极惨伤,不觉吃惊,立刻跪下道:万岁爷千万保重龙体!
皇帝摇摇头,道:朕和傅恒说起容音,没什么事。他一愣,怎么不是说容主子么?点点头,又叩头。皇帝睁开眼睛,缓缓地道:夫妇情深,君臣之礼当绝。他不明白皇帝的话是什么意思,但他明白了,傅恒大人确实是因容妃在劝谏劝慰皇上,而皇上由此想到了先皇后娘娘,是以他二人彼此伤心……
那头小公鹿如今长得好大了,圆圆的脑袋,一对漂亮的小鹿角,栗红色的皮毛上生有许多白斑,神气活现!母鹿伤好后便放归了山林,它却不肯去,于是还养在宫中鹿苑里,容妃若无事,日日都要去喂它抱它一回。
念及此,李玉更生感慨,旁的人他不好说,但容妃娘娘,对皇上,那是绝对真心!万岁爷对容妃娘娘也是一个样儿!还是去年事后,在宝月楼煎药送绮思楼,皇上每日手谕给容妃,嘱她按时进药三次,务必膳前进药,每日又赏她喜爱的各色果食点心,使她喝药,足有大半个月,用了多少上等参……万岁爷贵为天子,富有四海,一句话便可决定任何人的生死贵贱,只恨不能加封容妃,委屈了她,如果不是为了容妃娘娘,也不会收阿依。福贵人的事,他知道,皇后心里最是不快,她最忌宫女儿,但主子娘娘也知道万岁爷心里的隐痛,所以她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