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热闹的饭后,众人坐着吃茶,依博尔见皇帝多次提到淋浆糕,便详细讲了做法:将江米面搅拌均匀且比较稀松状后,舀在布袋中,使淋成的汁滴在放在下面的溶器里,淋好后上笼屉蒸熟,然后切成方块或棱形块,可单吃或蘸蜂蜜与糖。

皇帝微笑着点点头,道:容音最喜欢江米面年糕,以前明玉做的最好。众人皆沉默不语。依博尔笑道:皇上,那嘉佳姐姐做的这糕,您觉得怎么样?她无旨不得入宫,所以今天没来。皇帝点点头,道:好!依博尔便道:那教姐姐常年做,放在先皇后娘娘的供桌上,比年糕轻趁些,您意下如何?

皇帝眼睛一亮,高兴道:好!就这么办!众人立刻觉得气氛轻松起来。容妃笑道:皇上最喜欢的金丝糕,你们也常做了送进来。永琪和依博尔忙道:是。容妃又问其他二人喜欢什么,庆妃说是萨其马,福康安说是馓子,依博尔便说会一并常送来。容妃便笑看着她道:你可不要累着了,太后还指着抱重孙子呢!说着看了皇帝一眼。依博尔见她在众人面前说,脸立刻红了,永琪握住她的手,庆妃也笑起来。

皇帝赐了依博尔一个先帝御制的沿洗,褒奖她的手艺和心意,又叫她带两件赏赐回去给五福晋和胡嘉佳。沿洗通体施粉青釉,呈色均匀,口沿、内腹及外壁皆以模印装饰夔凤纹。这是先帝提出的“内庭恭造之式”,反复强调“精细”、“文雅”,甚至亲自关心到每一件器物具体的样式颜色。这沿洗体现出浓郁的慕古之情,但相较南宋官窑之作,比如傅恒定制的神农像,少一分清冽,多一分严谨。

依博尔和永琪二人跪下谢恩。皇帝拿眼示意李玉。李玉便笑道:五阿哥和格格平身,皇上叫起。

二人起来后,容妃又吩咐依博尔下次进来给自己和令贵妃整席等。永琪和福康安说了好一阵,走的时候,永琪对容妃庆妃说福康安又长大好些了,二人皆十分欢喜。

众人散后,皇帝和容妃歪在榻上。明窗之下,容妃解开头发,皇帝便上手抚摩。容妃见他专注闲适的样子,便道:皇上,今儿高兴吧?皇帝“嗯”了一声,说道:难怪永琪喜欢观保家的姑娘,之前她给你画的画也好,你挂了吗?容妃笑道:嗯,挂我东屋里了,是孩子们的孝心,当然要挂。这姑娘是您给永琪挑的,挑的好。珍馐吃腻了,皇额娘喜欢这样的家常菜,只可惜沉璧不会做饭。

皇帝心不在焉地道:谁要你做饭!不准你去厨房沾染油烟,你现在头发上就有烟火气。容妃知他讲究挑剔,一笑说道:您多久没见皇额娘了?每次沉璧去,皇额娘都不问,可沉璧知道,她心里有多记挂您。

皇帝沉默不语。容妃伸双手攀住他的脖子,皇帝将她仰面放倒,她捧着皇帝的脸道:皇上,您就为了让臣妾心里好过些,去见见皇额娘好不好?皇帝不答,埋头下去在她肩颈里,她于是又推了推皇帝,皇帝饬眼困倦,含糊地道:好。容妃拉过被子来,两人小憩了一觉,皇帝便要容妃去洗头,她于是拉着皇帝一起进了浴室。

皇帝歇了一日,傅恒也告了假,带璎珞住去了东城郊外的别院。那年从伊犁回来后,因傅恒在信里提到,容音和他出游在农家喝热汤面,璎珞便教置了这一处庄园,屋宇共三进院子,雇佣了一对农家老夫妻在园子里种菜养鸡养鱼,并几个小厮负责打扫和跑腿儿等。这里人都不知道夫妇俩的真实身份,只知道他们姓庄,叫他们俩少爷和奶奶。夫妇俩有闲暇的时候会来住,只是这样的时候不多,除了傅恒的公务,还要带孩子一家子一起出门。

此时天气还冷,璎珞却偏要坐在院子里的树皮秋千上,要傅恒推他。然后念道:“桃杏依稀香暗渡。谁在秋千,笑里低低语。一寸相思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傅恒便笑:桃杏没看见,天寒地冻是真的。荡了两下,便拥她进屋。

中午,老夫妻两烹了腌腊美味和池里两条鲜鱼给他们,二人坐在窗边的桌子上,用带来的银烧蓝暖酒壶烫了热酒,吃得大快朵颐。这壶是那年在塞外科尔沁的集市买的,由内壶和外套组成。外套六棱柱形,六角下各有一足,内壶为圆柱形。外套六面分别錾刻梅、兰、竹、菊纹样,并施烧蓝珐琅彩,简单生动,色彩艳丽,让人一见便生喜爱之心。

但璎珞觉得用水烫酒还不够,去厨房里掇了一个小小火炉,加上炭,将内胆取出架上,开了窗,迎着风,一霎时把酒烫得翻滚起来。才关了窗,倒出酒来,站起来,双手奉给傅恒,恭恭敬敬地道:便把热酒斟上一觞,送与傅恒大人!傅恒笑着接过,道:多谢夫人!然后一仰而尽。璎珞接过酒杯,斟下一杯,再站起来,双手奉给傅恒,恭恭敬敬地道:这第二觞,奉上夫君大人!傅恒又笑着接过,眼觑着她,一仰而尽,知她乃是报念当年“寒夜的火锅子”之情。

后来上床歇中觉,说起今日永琪二人进宫。傅恒一听便知淋浆糕是璎珞专门嘱咐的,璎珞笑道:依博尔和胡嘉佳又在皇上面前大大地露脸了!傅恒抱着她道:是不是你叫胡格格特别学好这一样,就是为了今日?

璎珞嗯了一声,道:过年时沉璧来府里那次,说皇上嫌姐姐供桌上的江米年糕总不是原来味道,多年都不上了,唉,因为明玉走了……我觉得煮年糕麻烦,听依博尔说胡嘉佳在学做饽饽,便叫胡嘉佳去看什么江米点心方便,她选了几样,我挑了淋浆糕,觉得和江米年糕类似,又教依博尔专门把做法告诉皇上,他定然会换此做供品的……

屋里地上烧着炭盆,引火柴枝的新鲜木屑味道还残留在空气里,罗帐低垂,“气清兰蕊馥,肤润玉肌丰。漫眼而横波入鬓,梳低而半月临肩。隐约兰胸,菽发初匀,脂凝暗香。似罗罗翠叶,新垂桐子,盈盈紫药,乍擘莲房”。夫妇二人在房内温存了半日,再睡了好一觉,方才起身,上大桶热汤来沐浴。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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璎珞所录的几句白话是《从前有座灵剑山》歌词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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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本章的旁白很多,提前开始贴出,以下内容其实是第二节 的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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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廷寄上谕,议片和军机处操作之一】自雍正开始,清代的重要政令,主要通过两种方式传达:一是君主在臣工奏摺上的朱批;一是另写的上谕。朱批是君主的亲笔,偏向口语化,内容较为简单,批答后交还上奏人执行。而上谕则部分是针对奏摺的长篇答复——朱批无法全写,故须另外拟旨;还有一部分则是宣布某项政令,而未必针对特定的奏摺。朱批在体裁不如上谕工整,内容也不如上谕翔实。不过,在奏摺兴起的初期,即康雍时代,君主往往青睐这种直接对话式的长篇朱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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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清朝中期之后,军机处的作用逐渐凸显,稍微繁难的意见,都由君主口授大意,交军机大臣、军机章京拟定,再由君主覆审后发出。军机大臣所拟撰的廷寄是根据朱批扩充,所以军机大臣和军机章京必须是饱学之士,纳亲自觉能力不够,他做军机之首时很多撰拟是由汪由敦代笔。军机处属于内廷,只负责处理给皇帝的奏折,属于密议。而翰林院和其他部门的拟撰是本章、圣旨包括邸报等,即公开的政府文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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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去侧重礼仪及外事的敕、诏、制、诰等文书,与日常政令相关的上谕可分为三类,都是由军机处拟定,有固定的格式,由张廷玉始创和完善。第一类是公开的“明发”,格式是“某年月日内阁奉上谕……”。第二类是寄送某个特定对象的 “廷寄”,格式是“军机大臣字寄某人,某年月日奉上谕……”,廷寄的承旨人是军机大臣,经军机大臣直接密寄相关责任人,该责任人一般身在外地。第三种叫做“交片”,对象是京中部院衙门,格式是“交某机构,军机大臣奉旨……”。交片是军机处行文的一种,但实则为军机处传达给京中部院的谕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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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朱批还是廷寄上谕,都是君主意志的体现:亲笔的朱批固不用说,由军机处草拟的明发、廷寄、交片上谕,其中提到的内阁、军机处都只是承旨单位,而授命者当属君主无疑。朱批和上谕都属于内廷机密文件,不得公开。军机章京受军机大臣领导,是辅官,地位和能力都远不及军机大臣,但做了大量的实际文字工作。有意思的是,选拔军机章京时一个重要标准是此人的书法,字写得好的人有优势,很多人对此不满,觉得杜绝了真正的才人之路。傅恒推荐的汪承霈可以说是一个完美的章京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