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一局,皇帝输了,于是一笑,推了棋盘,对她道:朕还是下不过你。她忙要请罪,皇帝摇了摇头,拿起茶来。喝了两口,忽然瞥见书案上放着墨迹未干的一张大纸,于是走去看。“述悲赋”三个大字立刻跳入了眼帘,向下看去,又见:

易何以首乾坤?诗何以首关睢?惟人伦之伊始,固天俪之与齐。念懿后之作配,廿二年而于斯。痛一旦之永诀,隔阴阳而莫知。

昔皇考之命偶,用抡德于名门。俾逑予而尸藻,定嘉礼于渭滨。在青宫而养德,即治壸而淑身。纵糟糠之未历,实同甘而共辛。乃其正位坤宁,克赞乾清。奉慈闱之温凊,为九卿之仪型。克俭于家,爰始缫品而育茧;克勤于邦,亦知较雨而课晴。嗟予命之不辰兮,痛元嫡之连弃。致黯然以内伤兮,遂邈尔而长逝。抚诸子一如出兮,岂彼此之分视?值乖舛之迭遘兮,谁不增夫怨怼?况顾予之伤悼兮,更恍悢而切意。尚强欢以相慰兮,每禁情而制泪。

皇帝点了点头,问道:你的字写得不错。你常常在写这篇吗?魏湄道:谢皇上,是师傅教得好,这赋嫔妾十分喜欢,第一次见皇上的时候,便说了,不想惹恼了皇上。皇帝想起那时的事来,只一笑,道:是朕想多了。魏湄忙道:皇上言重了。皇上爱重怀念先皇后娘娘,大家都十分感佩,嫔妾进来后,听奕禄大人说过,长春仙馆先皇后娘娘的寝居还是您作宝亲王时的样子,只是不让人进,所以嫔妾没见过。嫔妾只是想,娘娘在地下有知,定然十分宽慰欢喜。

皇帝点点头,拿起笔来,在纸后续写道:

制泪兮,泪滴襟,强欢兮,欢匪心。

魏湄十分惊奇,皇帝居然记得这样清楚。皇帝写完,自己瞧了瞧,似乎略有思绪,然后搁了笔。径直向外走去。魏湄忙跟在他身后,轻声说道:嫔妾还不能伺候皇上,多谢您来看嫔妾,南巡时嫔妾定当好好侍奉皇上。皇帝笑着对她点点头,道:好。皇帝走后,她长吁了口气,细君笑道:娘娘,奴才看今儿皇上很是欢喜,都是您伺候得好。魏湄不语,只是看着书案上皇帝和自己合写的那幅字。

因为纳格格,四阿哥永珹也从十三所搬出,搬入了武陵春色的前院。武陵春色的前院方方正正,殿宇阔大,规制整齐,出门对面便是水上庭院万方安和。万方安和,是先帝十分钟爱的游憩寝宫,皇帝也十分喜欢此处,东南为一临水码头,皇帝平时一般是坐船直接到此码头上岸。武陵春色后院不仅和前院相隔较远,而且偏在西隅,房舍稀疏随意,一派田园风光,颇有武陵源之真意。

奕禄奉圣旨安排好后,请两位阿哥的母妃都来看过。皇后那拉氏十分满意,更觉得皇帝看重永珹,而容妃对庆嫔笑道:五阿哥居所和你的杏花春馆倒是一个风格。庆嫔看着四处,也十分欣喜,道:此处在先帝的时候叫做“桃花坞”,皇上以武陵人捕鱼入世外桃源的故事,改名武陵春色,又作了增建,才有今天的样子,可我觉得“桃花坞”更亲切,这后院的桃树这么多,开花时一定十分美丽。容妃点点头,道:皇上很有心思,这是一个好地方。

永珹自数月以前自己归还给永琪容妃那本□□后,对容妃的遐思便渐渐的淡了。后来叶天士给他把脉,便把他的变化告诉给了傅恒,傅恒夫妇并容妃包括李玉于是都放下心来。如今纳了两位格格,心中好不欢喜。虽然茜茜和月如都只比他小一岁,但青春好颜色,而且对他俯首顺从,肌肤之亲带来的实在亲近感,更将以前对容妃的情思冲淡了,心里十分感谢那拉氏为他挑的这两人,再不觉得一定要年纪小的姑娘。

他早于永琪几日合房,茜茜为先,之后便两屋里轮流歇宿,茜茜和月如性子都温婉,相处甚得,他心中惬意,尽享齐人之福。只是前院和后院如此之近,两位阿哥白日里去上课骑射时,四位格格便在一处闲坐,打发时间。依博尔和胡嘉佳自然不会提五阿哥院里的事,但都知道四阿哥在她二人处都有歇息,胡嘉佳心里不免伤感,觉得四人同进园子,只剩自己至今未和阿哥圆房,便称病不出,依博尔知她的心思,于是以准备南巡为由,也不再串门子。

南巡前两日的下午,永琪终于去了胡嘉佳屋里。胡嘉佳忙跪地向他请安。起来以后,永琪温言对她道:听嬷嬷说你身子不适,我来看看。胡嘉佳心里十分欢喜,道:是,妾受了一些风寒,虽好了,但精神还有些惫懒,劳阿哥挂念。永琪道:你好好休息,马上就出门了,容母妃庆母妃还期待你前去侍奉。

胡嘉佳忙道:是,因妾病了,好几日未去两位母妃那里请安,是妾的不是。永琪微笑道:我和两位母妃都不是那么计较的人。听说江南景色秀丽,人物风华,我们一同去见识一番。胡嘉佳心里更加高兴,知道这定是容妃叫他来的,看来他很孝顺容妃,道:是,谢阿哥宽谅,妾自当前去好好侍奉阿哥和两位母妃。永琪又道:在园子里长日无事,你可多读些书,听说你琴抚的好,出门把你的琴带上。胡嘉佳又应了,然后道:阿哥今日如有空闲,妾可为你抚琴一曲。

永琪有点儿意外,但不便就走。于是胡嘉佳净手焚香,弹了一曲。永琪听她的琴音平和飘渺,心中感到十分安适,一曲既完,便拍起手来。胡嘉佳脸红了,立刻谢恩。永琪笑道:这曲《庄周梦蝶》我很喜欢。胡嘉佳见他竟然能叫出这曲子的名字,更加意外。永琪又道:容母妃跟前的陆师傅是抚琴的高手,二胡,琵琶,古琴都十分精通,回头我和容母妃说了,教你和他学。胡嘉佳忙答应了,又谢恩。

永琪走的时候,叫伺候胡嘉佳的两位嬷嬷上来,吩咐她们不可僭越,不可苛责和怠慢格格,不然自己绝不轻饶,两位嬷嬷都忙唯唯诺诺地称是。胡嘉佳心里十分感动,眼中含泪。两位嬷嬷下去后,永琪又对她道:我知道她们讲规矩,等南巡回来,我便可吩咐让宫女伺候你了,你再忍耐些时日。你虽是新人,却是她们的主子,若有事不好讲的,就来告诉我。胡嘉佳忙跪下,道:阿哥待妾真好,嘉佳铭记于心。

永琪忙叫她起来,看着她,欲言又止。胡嘉佳知道他想说什么,道:阿哥不必介怀,全凭自己心意便是,那日容母妃召妾去,妾也是这么说的,妾随时恭候阿哥,但绝不愿阿哥勉强。妾并无怨怼,阿哥放心。永琪点点头,道:四哥院子里……

胡嘉佳忙道:妾确实是感染了风寒,并非故意不去。但妾私以为,四阿哥和五阿哥虽说是手足兄弟,但阿哥成年了,就不仅是皇上的儿子,还是皇上的臣子,还是不要走得过近。妾听闻两位阿哥在上军务,父亲曾说,军务大事,国之根本,妾祈愿五阿哥早日成为皇上的臂膀。

永琪听了此言,十分意外,知道军务课的事定是依博尔告诉她的,却不知她胸中已有这样的泾渭,户部郎中胡家乃文官出身,却教女有方,点点头,道:谢谢,依博尔年纪小,你看着提点她。胡嘉佳立刻答应道:妹妹十分聪明,我两个很好,阿哥放心。永琪走后,她心里感到十分安慰,觉得容妃和她说的那些话没错,五阿哥人很好,她相信,总有一天,他会喜欢她。

第110章 隐秘(一)

正月底,皇帝奉太后从乾清门启銮,经大清门出正阳门,沿西河沿大街西行,转出广宁门,过宛平县拱极城、卢沟桥、长新店,止于良乡黄新庄行宫,其后登船,顺运河南下。巡幸的船,约有一千多只首尾相接,旌旗招展,形成一条蜿蜒曲折的水上长龙。岸上有拉纤河兵三千多人。御前大臣,领侍卫内大臣、乾清门侍卫等乘的船只先行,作为开导。御舟周围有许多船只簇拥护卫。

璎珞并珍珠小全子,和傅恒便待在其中一艘开导小舫上,免得被宫中诸人瞧见。福隆安还在襁褓,所以送回了富察府,由二嫂主理照顾。海氏自然在家看府。福康安跟着容妃庆妃一起待在御舟上。南巡之前,皇帝兑现了诺言,庆嫔被册为庆妃,册文里赞其“小心祇事夫慈宫。久侍璇闱。令德夙传于女史”。

这日船过了济南,容妃和胡嘉佳在船头迎风而立。太阳的金光洒在辽阔的水面上,水鸟啾鸣,好一派景致。胡嘉佳站在容妃的身旁,看着容妃的侧脸,忽然心里起了感慨,容母妃不过二十多岁年纪,盛宠不衰。在御舟上,她给容妃请安的时候,有时会遇见皇帝,见皇帝和容妃甚笃,虽然二人是长辈,又在自己这个儿媳妇面前,毫无亲热举动,但对着彼此说话时,眼里眉梢都似有情思,心中不免艳羡。此时见容妃娇柔的美丽模样,想起皇帝的沉稳精明,和五阿哥对她的敬慕尊从,心想:这容母妃定然不简单,只是看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