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杨离所言,乃父便为齐墨相夫氏一脉之钜子;汉五年,齐王田横畏罪自刎,凡齐墨相夫氏一脉皆以死效忠。”
“这杨离,便为齐墨相夫氏一脉仅遗之种······”
“此事,亦乃汉十一年,儿于少府合修郑国渠之时,方自梧侯之口得知。”
说着,刘盈不忘笑着摇摇头,继续道:“于杨离,儿更曾有君子之约。”
“——凡儿在位,便保墨翟之言不绝于天下;”
“及杨离,则自引为墨家钜子,逐楚墨邓陵氏任侠之流于墨门,轻齐墨相夫氏雄辩之学,独终秦末相里氏鲁班之墨,以工强汉。”
“另者,儿于杨离亦有曰:十岁之内,凡墨家之士仕不为长吏、战不为先锋,百年之内,凡墨家之士皆不受敕封、不列公卿之位,不主政一方,又不兴墨言于治下之民······”
喊不隐瞒的将自己和墨家的‘约定’摆在吕雉面前,刘盈终是摇头一笑。
“如此严苛之约,又身负一学之兴衰,上林令纵欲亲近母后,儿以为,亦或情有可原?”
略带些言不由衷的道出这句话,刘盈便笑着抬起头,望向老娘那仍闭紧的双眸,暗自思虑起来。
对于此番,杨离背着自己,请求吕雉将吕氏子侄任命为鲁班令的事,若说刘盈心里毫无意见,那显然是在说笑了。
——别说是皇帝了,便是个农户养了条犬,若是犬背着主人做了什么事,也肯定会惹得主人心存芥蒂;
农户与犬都如此,又何况是君臣,尤其是刘盈与杨离这种关系极为特殊的君臣?
所以,无论说出去的话有多么好听,刘盈也不得不承认:对于杨离背着自己,和太后吕雉敲定鲁班苑令的事,刘盈心底,多少还是有些不痛快的。
——今儿个,你杨离能背着朕找太后,把鲁班苑的苑令定下,等以后,是不是还要找太后,把储君,甚至天子的人选也定下?
再不济,你找了太后,好歹事后跟朕说一声嘛······
但不痛快归不痛快,若非要说因此,就对杨离生出什么强烈的不满,也倒也确实不至于。
这其一,杨离昨天已经给出了足够具有说服力,起码足够说服刘盈的解释:无论于公还是于私,无论是为朝堂考虑、还是为天子刘盈考虑,这鲁班苑令,都还是得找个姓吕的做。
所以在这件事情上,杨离唯一犯的错误,其实就是‘自作主张’;
再考虑到这‘自作主张’做的事正确的事,也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在历史上,不知有多少人拼着身家性命,不惜顶上‘矫诏’的罪名,都要做那些看上去愚蠢无比的事,是为了什么?
撇开那些确实暗怀鬼胎,想要颠倒阴阳、颠覆社稷的逆贼,历史上绝大多数因‘矫诏’而名垂青史的,实际上都只是失败者。
除了这些被史册明确记录为‘矫诏’的失败者,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还有许许多多的成功者。
而这些成功者,与那些被写上史书的失败者相比,唯一的一处不同,就是成功者矫诏是为了办好事儿,而且还办成了;
而失败者矫诏,却好心办了坏事,亦或是好事儿没办成。
举个很简单的例子。
汉武帝年间的名臣汲黯,明明知道矫诏者死,但在看到遭受饥荒的百姓饥殍遍地,却苦苦等不来赈济粮时,毅然决然的决定矫诏开仓,发粟与名。
结果呢?
得知汲黯矫诏之后,武帝刘彻非但没有追究汲黯矫诏的罪名,反而大发雷霆,一口气查办了上百位朝堂、地方官员,以及监察御史!
至于矫诏的汲黯,非但没有被责罚,反倒是更得武帝赏识,又赚下好大的名声,甚至在青史之上,留下了‘汲黯矫诏发仓粟’的千古美谈。
所以说白了:杨离此番之所为,就如同历史上,那一个个拼死矫诏的胆大之人。
事情办好了,那自然是皆大欢喜,至于矫诏与否,完全由皇帝说了算;
对于这样一个不惜矫诏,也要维护政权公信力、维护自己的臣子,皇帝也乐得替此人把屁股擦干净。
反之,若是事情办不好,那即便不矫诏,皇帝也有一大仓库的小鞋,给这个没用的东西穿。
例如上朝时,左脚先迈过门槛之类。
至于其二,则正如刘盈方才所言:杨离,不单单是一个纯粹的‘汉臣’,杨离的肩上,还肩负着整个墨家的未来。
而在刘盈为墨家定下‘十年之内不做主官、不立武勋’‘百年之内不为彻候、不居庙堂’等一系列苛刻的限制之后,留给墨家的选择,已经没剩下多少了。
——不做长吏,意味着墨家无法执掌地方,乃至于某一个独立的司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