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立武勋、不受敕封,意味着墨家无法在贵族阶级和军方,得到任何支持;
——不列公卿之列、为政地方不兴墨学,更是斩断了墨家‘受朝堂庇护’‘得百姓拥护’这两条道路。
无法在军方得到支持,也无法再功侯贵族、朝堂高官中找到代言人,甚至连墨家传统的‘以底层百姓为发展基础’的刚略都行不通,使得墨家唯一的选择,就是紧紧依附在皇室,或者说天子身上。
这样的结果,显然是刘盈所乐意见到的;
准确的说,墨家这个处境,就是刘盈刻意为之。
在这种前提下,身为墨家最后希望的杨离,想要和东宫太后稍微亲近亲近,显然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即便不考虑‘除刘盈之外,再找一个能找的粗大腿’的因素,单就是‘别得罪东宫太后’的考虑,也足以解释杨离此番所为。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杨离此番自作主张,并不是为了做什么坏事,也没有什么令人不能接受的私欲。
还有,就是杨离并没有找吕释之这样的外戚、张敖这样的功侯,亦或是曹参这样的朝堂高官,而是直接找了太后吕雉。
对于臣下具备这种程度的主观能动性,刘盈即便再小气,再怎么‘君王多疑’,也总还是能接受的。
——总不至于做了皇帝,刘盈就要确保所有人、所有事都被自己所熟知,事无巨细都要亲力亲为?
如是安慰着自己,刘盈望向吕雉的目光,便也愈发自然了起来。
对于刘盈的心中所虑,吕雉自是一目了然;对于刘盈针对墨家做出的一系列限制,吕雉自也看得明白。
但不一样的是:吕雉看待问题的角度,依旧令刘盈感到自己距离成熟的政治人物,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
“话虽如此,然吾儿亦当知:食君之禄,当忠君之事。”
“上林令此番所为,无论如何粉饰,终难免‘欺君’之嫌。”
“更甚者:事天子而欺君,以私近东宫,若此人欲离间两宫······”
意味深长的道出一语,吕雉终是悄然睁开双眼,只仍侧躺在榻上,深深看了刘盈一眼。
待那双锐利到足以看穿人灵魂深处的眼眸,随着吕雉的叹息声再度闭合,吕雉今日这堂课的结论,也终于传到了刘盈耳中。
“凡墨翟之后,皆以‘以墨致道’为先;若逢‘道’‘忠’难两全之时,今日之忠臣,便必为明日之奸佞。”
“再者,早自春秋之时,凡墨翟之后,便以‘墨法先于国法’闻名于天下,方不为春秋、战国列雄所重。”
“故于墨家,皇帝纵欲用,亦绝不可有片刻懈怠。”
“及杨离此人,虽不攻于心计,然所事所为,皆不见忠厚之风;又得皇帝信重,恐更使其愈发肆无忌惮。”
“故杨离此人,可重用,然不可尽信······”
语调低沉的给出对墨家、对杨离的判断,吕雉终是坐起身,神情满是严肃的望向刘盈。
“即为君,便当时刻谨记:凡能臣,多难言其忠,下若忠,则多无大用;”
“尤杨离此等为官不图名、利之人,稍有不慎,便必为社稷之大患!”
“故为君者御下,当以能者事于政,而以忠良集于左右,再以小人二、三者游于其中。”
“以能臣轻忠良、以忠良斥小人,再以小人污能臣之不忠,三者互为矛、盾,互制相衡,斗而不破,方合治国之道。”
语调极尽严肃的道出这番话,不等刘盈行礼表示‘受教’,便见吕雉自顾自站起身。
“考举一事,吾思虑再三,暂以为可行。”
“若无他变,便且先试行于上林。”
“及考举大行之事,则不得急于一时。”
“须知国之大事,皆欲速则不达。”
“当循序渐进,缓除其弊,再徐而图之。”
听到这里,刘盈只心悦诚服的低下头,对吕雉沉沉一拱手。
“儿臣,谨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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