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何说的没错。
刘盈一道‘商人手里不能有超过一百石的粮食储存’的政令,实际上,就是冲着灭绝粮商去的。
道理很简单:无论是粮商,还是布商,亦或是其他什么商,要想卖某一类货物,那首先要做的,就是囤货。
比方说:一个商人想做布匹生意,那首先要做的,就是招募几十上百名数量的织工,为自己织出布匹。
等手上有了千儿八百匹布帛的存货,这才能在市集寻处位置,挂起一个‘x氏布铺’的招牌。
若不然,真带着三五匹布就去开店,等货卖完了,怎么办?
卖布五分钟,歇业两个月?
这还算好的,毕竟再怎么说,布匹也属于手工产品,只要有原料,就可以源源不断的生产出来。
粮食,却是‘货物’当中,极端特殊的一类。
作为粮食贸易的经手者,商人根本无法凭自己生产粮食,只能在每年秋后,从百姓手里买。
而在粮食被买回来之后,粮商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妥善储存,等到春、夏两季,百姓青黄不接之时,再加价将粮食卖还给百姓。
简单来说:布商,赚的是‘将蚕丝、麻绳织成布匹’的加工费,而粮商,赚得则是大批粮食长期储存的管理费。
既然是管理费,那必不可缺少的缓解,自然就是管理。
具体来说,就是在秋收之后,把粮食从百姓手里买回家,放在粮仓存起来。
而刘盈一道‘商人不能屯粮超过一百石’的政令,却是精准打击到了粮商赖以生存、牟利的致命要害。
一百石粮食,够干嘛用?
——按如今,关中农民每户都坐拥百亩田,亩产二石余来算,一户农民一年的粮食产出,就是二百多石!
也就是说,在刘盈这道政令之后,商人要想合法屯粮,那最多只能屯一户农民在秋收之后,所得粮食产出的一半!
很显然,没有任何一个商人,会愿意为了储存一百石粮食,去耗费精力建造粮仓,并派人看管。
也不会有任何一个商人,愿意接受‘每年一百石粮食’的市场份额。
如此说来,萧何说的,确实没有任何问题。
——若是刘盈这道政令成功在关中成为法律条令,那从今往后,三千里秦中,将再也不会有‘粮商’这种生物存在!
而没了粮商,百姓秋收时从田中收获的粮食,就再也没有了收购者;春、夏两季,也不再会有在市集上售卖米粮的出售者。
更让阳城延感到心绪沉重的是:没了粮商,关中的粮食,就无法流入关东!
没了关中的粮食‘出口’,就关东那片贫瘠之地,什么易子相食、饿殍遍地,都还是轻的!
严重一点,恐怕是哀鸿遍野,民不聊生;一俟某胜、某广登高一呼,天下立时陷入祸乱······
“既如此,方才太子宫中,酂侯为何不出言劝阻?”
满是急迫的发出一问,便见阳城延目光中,也稍带上了些许试探。
“可是相公以为,家上之策,必不能为陛下所允?”
言罢,不待萧何做出回答,却见阳城延又赶忙自顾自摇了摇头。
“纵陛下不允家上之策,未颁诏以禁粮商屯米,得家上今岁如此行事,恐关中粮商,亦当皆为惊弓之鸟啊!”
听闻阳城延这句似是自语般的沉语,萧何也是面带忧虑的点了点头。
无论天子刘邦究竟是否答应刘盈,正式颁布关于‘禁止商人囤积粮食’的法律条令,今年三月一日至秋收,关中商人不可囤积粮食超过一百石,都已经成为了必然。
——因为在方才的太子宫,丞相萧何,已经接受了监国太子刘盈的命令!
在这个前提下,即便刘盈‘请颁诏书’的请求被天子刘邦驳回,关中的粮商们,也必然会纷纷跳出‘粮食’这个大坑。
道理再简单不过:今年,太子因为粮价鼎沸,便通过法令的强制手段,逼着关中的粮商们降价甚至亏本甩卖粮食,以平抑物价。
那等明年、后年,或者不管是那一年,关中粮价再度鼎沸,岂不还是得粮商割肉?
要是偶尔一次,那倒也还勉强能接受——做生意嘛,有赚就有亏。
但问题的关键就在于:在‘商人割肉平息粮价’的模式下,粮商根本就不会有盈利空间,怎么着都是赔!
粮价不涨,粮商们就只能以稍高于收购价的价格,将手中的粮食卖出;将粮仓建造、维护,人工等粮食储存成本计算在内,就算不亏,粮商也绝对赚不到钱。
若是粮价涨了,那更了不得了——太子一句‘凡户商籍者,屯粮不得逾百石’,大家伙就得着急忙慌的把手里的粮食低价甩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