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李雄并无大恶——实话说当晋末天下大乱之时,李氏在益州自立后,颇为关注民生,尚能保安一方,对于地方而言,其功不下于凉州张氏——所以就不必如晋对待孙皓那样,给个“归命侯”之类极不厚道的恶号啦。
且说李雄既降,李班等亦不能独存,周边郡县,乃陆续降附。自然还有坚决一条道儿走到黑的势力存在,陶侃乃命陆和、周抚等分兵往定。
前后招收李氏降卒不下三万之数,其中巴蜀之民,全都释归陇亩,至于略阳氐和原本跟随李特兄弟入蜀的关西百姓,则计划分批迁回雍、秦二州。
想当年李氏之所以在蜀地造乱,进而割据一隅,除了晋吏的逼迫外,很大一个原因,乃是主客之隙——也就是流民和原住民之间的矛盾。倘若仍将这些流民安置在蜀地,恐怕几代人之内,矛盾都不可解,必然导致地方不稳,盗贼四起,所以还不如赶他们回老家去为好啊。
当初流民乃是因为关西大饥,无奈而入蜀就食——否则谁愿意背井离乡啊。后晋吏逐其还乡,但关西饥荒虽解,社会仍不安定,则好容易跑出来了,谁肯毫无希望地再回去?李特兄弟因此才竖起了反旗。如今关西已平,但是地多人少,正好把这些流民迁徙回去,以实两州。
即便李氏等略阳氐,也多以农耕为主,游牧习性十不存一,既然如此,让他们回老家去屯垦,对于国家和对于个人,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至于巴蜀土著的排外情绪,这问题得另做筹谋,尝试逐步消解,若想要利用主客矛盾来控驭巴蜀,必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巴蜀主众而客寡,李氏乃靠着扶持客民镇定地方,难道华朝还能这么干吗?
所以巴蜀虽定,其事千头万绪,不是那么容易就搞得掂的,而中朝虽然已有准备,将陆续委派能吏前去治理梁、益二州,山高水长,终须时日。陶侃为此不能离蜀,大军亦不便遽归中原。
直到仲夏之时,两州才终于安抚得差不多了,而甄随的断腿也近乎痊愈。腿脚一灵便,甄蛮子又坐不住了,乃自请将兵三千,南下去收宁州。
对于此事,陶侃原本属意陆和,但甄随却说:“正当暑热,南中多瘴疠,小陆是青州人,哪里呆得惯呢?一旦中了暑,甚至于染疾,军中又无良医,怕是有命南下,无命北归,要埋骨在蛮荒之地啊……”
陆和在旁斜睨甄随,心说我招你惹你啦,没事儿你咒我干嘛?!
“……末将是湘州人,走惯了山地,穿惯了丛林,也受得暑热,也闻得瘴气,则陶帅不委我往南中去,还能派何人呢?”
陶侃心说你总是有理由啊,问题这理由我还不好驳……沉吟少顷,便道:“甄将军确是往定宁州的不二之选,只是三千兵无乃太少乎?想李氏屡遣大将,率上万兵马南下,皆不能定宁,何况区区三千人?”
甄随笑道:“兵有多何用?巴氐上万,难道还能当老……末将所部三千不成么?”随即正色道:“如末将此前所言,须选体力上佳,能行蛮荒,能避瘴疠者,始能随我往定南中。以此为条件,即三千人亦不易选,恐怕还须自蜀中现招募呢。”
于是最终,他就精挑细选了三千人,渡泸水而向南中。陈剑从行,途中问甄随:“本以为甄帅欲自益州出兵,东取荆、湘,不料却向南中……”甄随笑道:“小陈你想得不够长远。欲自巴蜀东进,须如昔日王濬一般,造大楼船,沿江而下,然而楼船岂是三五日便能造成的啊?我若待其船成,既无趣味,又恐朝廷召我还洛,不如先向宁州——等老爷回来,估计船也造成了,自可再建东定江南之功。”
先打哪儿再打哪儿,怎么才能让自己永远没有坐冷板凳的机会,一直都有敌可杀,老爷心里有数啊——做人呢,就得讲点儿计划性。
陈剑敬服不迭。但他并没能跟着甄随跑太远,才到朱提,还没能渡过泸水呢,陈兴国便即染疾病倒,差点儿连命都交代了,甄随只得命人将其舆归成都,寻医者好生调治。
从成都平原最南端的僰道县(也即后世的宜宾市),进入丘陵山地,前往宁州治所滇池(在后世玉溪市江川区),足足一千五百里之遥,即便甄随找了合适的向导,所部又皆精兵,行军时他更是带头跑在第一个,日行亦不过四五十里而已——估计得走一个来月。好在才到铜虏山,王逊便遣部将爨琛前来接洽,表示愿从王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