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反复的磨合,裴该这一系列举措终于得到朝廷官署的认可和通过,于是他就得陇望蜀,尝试着更进一步。
那就是,扩大太学的招生名额,各地士人,只要有地方官所出具的身份证明文件,皆可随时参加入学试。可是这么一来,随着地方平靖,太学恐怕要人满为患了呀,不但没有足够的师资力量,而且朝廷也未必供养得起那么多人的食宿费用。没关系,裴该于太学生上舍、中舍、下舍之外,又增设了“外舍”,也就是旁听生。
表面理由冠冕堂皇,因为很多世家自有族学,其子弟没必要再上太学,即便是寒门,此前流散各地的儒士开私塾的也不在少,未必都没有学问。外舍生自然是不供应食宿的,而且逢有空额,事先报名,才准旁听太学课程,但若自认学有所长,每年秋季一样可以参加毕业试。
同理,太学生也可以跳级,即便身为下舍生,还没来得及升班,照样可以申请毕业。
当然啦,到目前为止,这一新制度尚在征求各方面意见,未成定论,但裴该某次召见李矩时想到了王、庾那俩小子,就指使李茂约去试探一下。
李矩即唤二子来,对他们说天子有此意。我身为从三品官员,也是有向朝廷举荐人才的名额的,今秋太学毕业试,可以举荐你们;若不愿意,你们可以直接报名去上太学,或者等新制度出台后做外舍生也成啊。
二人并未当场允诺,而表示要再考虑一段时间。于是今日委粟山上,庾翼就问王羲之,你对此有何想法啊?
王羲之摇摇头,说:“我但求久侍恩师身旁,勤习书法,无意于宦途。”顿了一顿,又说:“以稚恭与某之才,太学正不必入也。”
这二位都可以说是家学渊源,虽说醉心于书法,但书法本来就是跟经典联系在一起的,不可能光会写字而不通儒学吧,以他们的学问,确实未必把草创不久的太学诸生放在眼中——我又何必浪费时间去上学呢?
庾翼规劝道:“大丈夫自当为官做宰,牧民守国,岂能毕生唯耽于书道?以逸少兄之才,足荷一县乃至一郡之任,又岂能视名禄如粪土啊?且我等于此,终究寄居,焉能久为李公之客?即孔门诸贤,亦各有居,且陆续皆仕也。”
王羲之闻言,不禁垂下头去,沉吟不语。他确实醉心于书法,根本就没有当官儿的打算——在原本历史上,那是因为门第高贵,官帽子自然而然地飞到了头上,但他也没怎么真管过事儿,世称“王右军”,难道他真领过兵,打过仗不成么——但庾翼说得也有道理,除非你卖身给李家,否则怎么可能一辈子呆别人府上呢?学生整天住老师家,吃老师的,用老师的,这也太厚脸皮啦。
庾翼见状,略略凑近一些,眼角一扫侧旁诸人,压低声音说:“若得仕,自得居,不必再劳彼等所服侍。”
有些话不必要说得太过明白,当此情形下,也不能说得太明白,好在二人相交已久,只要一个眼神,便能通传不少意思。庾翼是表示,咱们如今在洛阳就是人质,而若肯出仕于华,那华帝必然就放心了——同在一族,分仕两国,这路事儿几十年来还少见吗——起码可以活得自在一些,不必要整天被监视的目光所环绕啦。
王羲之闻言,不禁长叹一声,说:“江南桑梓之地,不知何日得归啊……”
他其实是在探问庾翼:你出仕于华,难道是打算落跑吗?
庾翼闻弦歌而知雅意,当即微微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