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宾闻言,不禁大吃一惊。他在石勒身边,虽然号称总统百僚,其实始终都只是一个参谋而已,举凡大军行动,必然跟随,随时出谋划策。但程遐这话分明是说:此番南征,用不上太傅您啦,您就别跟着了……
倘若是个暴脾气,当场就会跳出来质问程遐:你这究竟是什么意思?!然而张宾脾气素来温和,况且石勒对其日益疏远,他自己也是心知肚明的,于是震惊之余,先转过头去观察石勒的表情。就见石勒似笑非笑,扭过脸来,与自己四目相交,然后问:“太傅肯为朕分忧否?”
张孟孙不禁心中暗叹,看起来不打算让自己随军南下,这不是程遐一拍脑袋临时想出来的主意,他必然已经暗示过天王,并且起码得到其默许啦。那自己又该怎么办呢?哭天抹泪表述忠心,要石勒一定带着自己?或者说此战原本悬危,你若不带着我则必败?此真取死之道也!
最终张宾只得拜伏道:“臣之生死荣辱,都在陛下一念之间,岂敢有违陛下之命……”
于是石勒便命程遐总督粮秣、物资,调集军队,期以一月之后,他亲自出马,以张敬为参军,郭敖为先锋,率孔苌、吴豫、逯明等十七员上将,兵马十三万,对外宣称三十万,南下伐晋!
至于具体进军路线,主要目标,自然不方便在朝堂之上、广众之间商议了,要防消息泄露,使晋人预先有了防备。
一个月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可也不长,必须立刻行文幽州,要孔苌做好率军南下应援的准备,于是便催促张宾收拾行装,尽快北上,代孔苌为幽州都督。张宾闻此,更感颓唐——你们连具体的军事谋划,先期部署,都要把我排除在外啊……
回到府中,命家人收拾行李,张孟孙独自一人扶案而坐生闷气。门上不时来报,说有官吏求见——虽说张宾平素廉洁自守,少与人往来,“屏绝私昵”,终究还是有这么几个亲朋,或者说党羽的——他却一概摆手,托辞不见。张宾心说我的政治前途,可以说基本上完蛋了,即便此番天王真能得胜而归,估计我也只剩下投闲置散的命,那又何必要连累他人呢?
这数年间,原本程遐便有逐渐陵驾于自己之上的意味,则自己此去幽州,朝堂上就彻底是他程子远一人独大,可以专权妄为了。那厮素来忌刻,又与我争权夺利,几近十年,则我今天若见了某人,这某人将来必为程遐所害!
张孟孙不禁扪心自问,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呢?
他原本也不能说有多远大的志向,仗剑投奔石勒之时,虽然口称:“吾历观诸将多矣,独胡将军可与共成大事。”这所谓的“大事”,也不过纵横一世罢了,至于定鼎中原,还是为情势所导引,逐渐形成的雄心。一开始的发展貌似还挺顺利的,使得石勒摆脱了流寇一般的境况,占据襄国,逐步扩展地盘。有那么一段时间,张孟孙也真的认为苍天护佑,王霸之业可期!
然而裴该在逃出羯营后,却不数年间便即振旅北伐,竟然使得原本日薄西山的晋势重振……石赵就此而受到越来越大的外部压力,则内部因之生变,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吧。
有一刹那,张宾实有自抉双目之恨!我能相“胡将军”,与刘汉诸将不同,却独不能相裴文约啊,初见时以为书生,即便分道之时,也只当他是陈平一流王佐之才罢了。谁想其人竟是曹孟德!
(第十一卷“玉垒经纶远”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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