则他对于此种现状,自然是相当不满的,多次向刘曜进言,说美稷非久居之处,咱们必须别谋生路啊——比方说去偷袭肆卢川,趁着拓跋易主的机会,若能先兼并了铁弗部,则有望在河南地区,甚至于河套地区,重新成一大势力。刘曜恐力不足,尚未应允。
等到此番铁弗刘路孤密遣使来,献上牛羊、毛皮、弓矢,乃至一双孪生女奴之后,羊彝筹思竟日,就首先去找他的堂姊羊献容,挑唆道:
“我本中州高门、泰山华族,叔子公(羊祜)负天下之重名,宏献公(指羊献容之父羊玄之)国家鼎鼐,阿姊也曾位尊于中宫。奈何昊天不吊,晋、汉两朝,先后丧败,竟致沦落于荒僻之处,被毡饮雪,名为王公,其实与僮仆何异啊……”
说到伤心处,羊献容也不禁垂泪道:“人常云‘红颜祸水’……家父在时,亦说我天资过甚,恐非自身与家族之福……近日常思,难道是我妨害两朝,遂使晋覆而汉崩的么?但我弃晋,晋即有复兴之相,我不弃汉,汉乃远徙……”
见到羊献容哀伤,羊彝不禁甚感心痛,再看那梨花带雨之姿,他当场连骨头都要酥了,差点儿忍不住就要朝上扑……好不容易按捺住冲动,赶紧安慰献容道:“阿姊休做如此想,社稷倾覆,皆执政者之过,阿姊在深闺,何能妨害啊?
“即以晋言,害国者实为孝惠帝贾后,阿姊何辜?再以汉言,虽有红颜覆国之说,则若归咎于女子,也当由先帝(刘聪)诸皇后靳氏、樊氏、宣氏等当之,阿姊不过一藩王妾而已,非天子所幸者,则国家荣辱,社稷兴亡,关阿姊甚事?
“且阿姊以为自弃洛阳,则晋祚将复兴乎?如今裴某内执晋政,外拥强兵,虎踞关中,遥控宛洛,即王莽之谋未成,而曹操之势已就——晋未必复兴,不过回光返照罢了。”
安慰几句后,突然间话锋一转:“晋可回光返照,乃使裴某借势而起,焉知汉不可也?雍王实有人君之姿、霸王之勇,若先帝肯听雍王,汉祚必不至于如此——阿姊也尝谓,司马家皆猪狗尔,自奉侍雍王,始知世间有丈夫……
“曩昔更始亡于关中,而光武起于河北,今则晋祚断于洛阳,而裴某击楫江上,即以汉论,难道雍王不能为此吗?愚弟但恐雍王因一时挫败而颓唐,不思振作,乃终无复振之机。知耻而后勇,因败而知权变,勾践可以十年生聚,孰云雍王不可啊?唯此瘠土,并非立基之地也……”
羊彝一番云山雾罩,终于说动了羊献容,随后便在枕边给刘曜吹风。刘永明闻言,不禁慨叹道:“我今亦悔,当初不该听信老贼之言……”
他所说的“老贼”,是指汉丞相、汝阴王刘景,昔日在平阳城上,曾与刘曜共同定计,弃城而走,逃向美稷。结果老头儿年岁大了,千里远徙,水土不服,堪堪熬到第一场雪下来,他就蹬了腿儿了……
刘曜说:“烈士可以立而死,不可跪而生,我若不弃平阳,即便与国同殒,三族夷灭,亦不愧为光文皇帝子孙!今乃徙此,苟延残生,如猪如犬……老贼倒是安然去了,徒留我等挣扎求存,甚至于要受铁弗小胡的羞辱!”
其实吧,最早提出弃城别走的,就是刘曜本人,刘景不过附和罢了,而且“从何处来,暂归何处去”,定美稷为落脚点,也是刘曜的主意……没关系,刘永明早就忘记了,在他的记忆中,这些馊主意都是刘景出的,自己可是一门心思奋战殉国啊,绝无贪生之念!我之所以最终为老贼所惑,那是担心天子的安危,为了给光文皇帝留下一丝血脉罢了……
然而他当时并没有料到,作为祖宗旧居的美稷,地理环境竟然如此糟糕……美稷原属西河郡,既是南匈奴王庭所在,也是使匈奴中郎将的驻地,其境东到黄河,北倚肆卢川,西接朔方,南至桢林,方圆三百余里。但问题是东汉内徙之南匈奴,并非全然聚居于美稷一县啊,只是以之为统治中心罢了,其时整个西河郡北部,东至定襄郡,西包河套南北,凡可畜牧的草场,多半都有匈奴或所附杂胡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