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以来,尚书理政,而侍中、散骑二寺省其事(商讨、审核尚书奏议)。唯今上践祚于长安,其时阎鼎、索綝等用事,为谋专制擅权,于朝廷旧署乃多不置。朝臣虽亦有加号侍中、散骑者,其实备员罢了。
“且二寺之职能,原本辅弼天子,以制尚书。今上虽已成年,尚未躬亲政事,侍中、散骑亦多不出入禁中,国政唯由尚书,则录尚书事者,不独为宰相,几乎为摄政矣!”
裴该心说这就是我原先的布画啊,乱世之中,国家确实是需要一个强有力的行政机构的,但要不要天子……起码要不要天子实际上干涉政事,起作用,可以退一步再作考量。不过荀崧所言也有道理,原本尚书省基本上捏在我和祖逖的手中,所以根本没考虑过制约机构的复兴,如今既然有可能落到荀组手里,那……
就听荀崧继续说道:“是故司徒乃欲使华敬则为侍中,领门下,内辅天子而外制尚书。华敬则朝暮摇摆,则若梁司徒去位,我等于尚书省内力衰,且祖大将军亦不起,多半是会倒向家叔父的。然若使其掌门下,省尚书事,则未必了……”
晋代的门下省,其实就是汉魏的侍中寺(省),其后更要合并了散骑省和西省,才最终成为隋唐权威赫赫的三省之一。这年月的门下侍中、散骑常侍等职,都主要负责对上命(出于中书)和下奏(出于尚书)的审核,独就侍中而言,权柄虽不如后世,也已经有了一定的封驳权。所以尚书和门下是相互制约的,天然就不可能和睦,倘若华敬则一朝权在手,你看他会不会对尚书省的奏章全面开绿灯?即便只是表面文章,表示自己并非尸位素餐,也得时不常小打几架吧?如此一来,他就不会彻底倒向荀组了。
裴该听了这话,不禁微微而笑,说:“梁司徒实老成谋国者也。”其实心里说,这老滑头,治国不行,搞政治斗争倒很内行嘛。
他若在辞位前便即提出动议,改命华恒为侍中,相信荀组是断然不会拦阻的。因为华恒既去,荀邃理所当然进位左仆射,在不设尚书令的前提下,那就是尚书省内第一把手,怎可能不乐意啊?而华恒既出高门,又是外戚(其妻为晋武帝女荣阳公主),在诛除索綝的行动中立过功,于省内掌权多年,他怎么可能甘心去坐冷板凳呢?必然会重建门下省,甚至于可能连散骑寺都直接给合并了……
目前的门下侍中还有梁浚、宋敞,散骑常侍则有华辑和严敦,情况都跟华恒类似,即便不是关西人氏,也都是从长安跟着司马邺东归的,天然的骑墙派。唯彼四人或者名望、资历不足,或者在诛除索綝的行动中也骑了墙,所以到洛阳后只能挂个空头衔吃白饭。然而一旦把华恒往其中一扔,必然产生强烈的催化反应,说不定这五人将会组成一家新的派阀,直至能跟荀党正面硬刚呢!
梁芬果然老奸巨滑,明着看他放弃了尚书省,其实是想转进门下省啊……
只是,这老家伙突然起意转进,究竟是什么契机促成的呢?是祖逖病重,荀党之势日盛;还是洛阳城内那则谶谣?或者,是我对那则谶谣的态度使然……
荀崧见裴该先前尚且面露惊愕之色,听自己说着说着,很快就雨过天晴,甚至于笑起来了,知道他已然彻底明白了梁芬的用意,并且基本上认可。于是便略顿一顿,话题再度转开——
“中朝如此,即关中亦不可不为殷鉴。”说着话一指案上那厚厚的公文:“文约案牍劳形,难道无人可以帮忙审核一二么?”
裴该闻言,笑意顿敛。
荀崧赶紧撇清道:“我虽不如梁司徒年高,近日亦感疲乏困顿,既卸朝命,实无复起之意。唯望于关中倚靠文约,颐养天年,含饴弄孙罢了……”
裴该不禁暗中吐槽:你所谓的“含饴弄孙”,其实是“含饴弄儿”吧?我才回洛阳就听说了,你新纳的小妾已有身孕……特么的将来我一儿一女,要比他们舅舅岁数大,这可怎么面对啊?!
裴该记得荀崧当有二子,长荀蕤,次荀羡,于东晋并称“二玉”,如今荀蕤在啊,于朝为秘书郎,荀羡可还没见着,估计尚未诞生……说不定就是你侍妾肚子里那个!
就听荀崧继续说道:“汉初萧何为相国,后命曹参,权柄极重,虽然惠、文时往往二相并置,且有御史大夫为宰相之亚,人主权柄,仍然难免偏移。是故汉武帝始建内朝,任尚书,命大司马,以分宰相之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