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頵反驳道:“败秽之中,偶有芝兰,不足为凭。”
裴该便道:“则若舍败秽而不顾,即生芝兰,其谁知之啊?我今唯用芝兰耳。”
陈頵说芝兰你当然可以用啊——“既云考试不问门第,则可驰商贾之家不得为吏之禁,若有才俊,试之可用,即授品秩。唯其它旧禁,不可废弛。”
裴该正色道:“延思,譬若贫瘠之土,不可为农,唯生稗草,那我是一火焚之,使其抛荒好呢,还是任由稗草生长,可以偶获芝兰好呢?若其滋蔓,自当剪除,使不为害;但若天然设限,过高者锄,恐怕芝兰永不会生啊。
“历朝所设禁令,是使富者不能贵,然而贵者独能富,卓氏、程郑,终不能与官商比类,由是遂生石崇……”
市场就这么大,民间资本起不来,官僚资本就会进入,结果是催生出了石崇之类的官商,其对整个商业的破坏相当之大。
“如卓、程等,终不如石季伦(石崇)害国之甚也。且农耕之家,若止力田,不过小康,凡阡陌纵横者,莫不因侵吞起家。于彼等而无商贾之禁,人不以为贱,难道百姓都会仿效,去侵占他人田产不成么?”
——封建时代,等级制度森严,是什么等级的人,就相应什么等级的衣食住行,否则便是逾制。不过对待大地主,却没有象对待商贾那样,有特殊的禁令颁布——虽然也不能跟官吏等同就是了——而且一般情况下,管理得也不严格。
裴该长篇大论,却貌似并没有说服陈頵,对方你有来言,我有去语,二人当场辩论不休。旁边儿熊远瞧着大司马的脸色有点儿不大好看,不禁心急,赶紧找个机会插话,问陈頵道:“所言一失,亦已阐明,不知其二失为何啊?”你别揪这个问题不撒嘴啊,还是先说下一条吧。
裴该深知就工商业的问题,想要说服一个古代士人有多么困难,最关键他们毫无人人生而平等的概念,那么既然皇帝与人民不平等,官吏与庶民不平等,则对于商贾更不平等一点儿,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么?于是他也就坡下驴,对陈頵说:“请言其二。”
人既然不打算就这个问题继续跟你辩论下去了,陈延思也就只好闭嘴。终究上下有别,他也还不到一较起劲儿就九牛拉不回的犟脾气——实话说倘若脾气犟到那种程度,早在当小吏的时候就被人给偷偷宰了,不可能做到侍御史之职。
啥时候可以说话,啥时候应该闭嘴,对什么人要直言不讳,对什么人要兜兜圈子,这点政治智慧,陈延思还是有的。
于是竖指道:“其第二失,为民屯。”
按照陈頵的意思,就应该立刻分给百姓土地,编户齐民,开展生产。他对军屯是支持的,对民屯却意见多多,当下即将民屯的害处逐一道来。
裴该点头道:“我亦知之,不过权谋耳,比及三五岁,自当尽放屯户为国家编民。此际军用不足,不得以而为之罢了。”
当然还有一点他没说,那就是倘若直接任由流民返乡,很大可能性会在短期内就变成豪门的佃客甚至于奴婢——江左方面就是最佳的例子——所以才要先用民屯圈一阵子,培养他们互助的习惯和对官府的信赖,进而再利用民屯的盘剥,去资助他们种稳分给的田地。
对于这一条,两人根本就辩论不起来,于是熊远便问了:“其三失为何啊?”
陈頵乃道:“其三失,大司马行台制度,仿效朝廷,不知因何独无诤谏之职哪?”
裴该闻言,不禁沉吟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