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兴亡续绝

勒胡马 赤军 2270 字 2022-10-31

这二位一个多月前就逃离巴东了,想要北上关中,但一来路途不熟,二则害怕被王敦、王廙的部下劫住,绑了他们前往洛阳,甚至于直接一刀毙命——王敦多跋扈啊,第五猗是前车之鉴哪——故此反复绕道,历经坎坷,前不久方才抵达长安。

到了长安之后,不敢直接求见裴该——一则身份悬殊,二来又不清楚裴该的态度——毌丘奥乃直谒裴嶷府门。裴文冀为行台长史,倘将雍、秦目为一国,则他就是首相,自然门庭若市,毌丘奥本是弃守私逃的罪臣,不敢大肆声张,只好老实排队,就这样连排三天,这才终于见到了裴嶷。

而且他都不敢打出巴东监军的旗号来,所投名刺上只写“通家故人”。

无论长安、洛阳,还是建康,此前确实基本上就把巴东郡给遗忘了,虽未陷敌,也与别国无殊,直到周访伐汉、李寿取巴,裴诜搜集了前线的军情,三天一次向裴该禀报,裴该再与裴嶷、陶侃等商议,众人才终于得知杨和毌丘二人之名。所以裴嶷见到名刺就笑啊,心说毌丘奥兵败后不投洛阳,却来长安,此事大是有趣……

即命召见,毌丘奥一进来就伏地大哭,谴责周访不肯相救,然后又曲曲折折,表述自家与裴氏的世代交好——即便没有这一层,那也是闻喜老乡啊,岂可不互相关照一二?

裴嶷命其与杨谦暂时等候,自己前来向裴该禀报,裴该说这般弃职失土的庸人,咱们又何必理会呢?绑缚起来,押往洛阳可也。

裴嶷摇头道:“不可,彼等远道而来,专投文约,则若文约不纳,恐失四方人心哪。”随即帮忙解释,说人各有所长,也有所短,杨谦、毌丘奥本不擅长军事,遭逢强敌后,周访又不肯救,无奈而逃,也属情有可原……

“相距不远,而周士达方致力于汉中,竟不发一兵一卒往救,遂使国家土地,没于贼手,此曲在士达,毌丘等实在可悯。”

裴该闻言,不禁撇了撇嘴,叹息道:“周士达,官僚也。”

在裴嶷听来,这大概是一句好话,但其实裴该所言的“官僚”,是取后世“官僚主义”之意——官僚主义中很重要的一条,那就是罔顾大局,只扫自家门前雪。裴该自忖,倘若我是周访,只要无伤于攻伐汉中的大业,邻郡之难,那是肯定要伸手去救一把的。若非如此,你周访是胜是败,关我何事啊?我要在关中为你担忧,还特命裴轸供输军粮于汝?

但是官僚习气,普遍存在,周士达亦不能免俗,况且说不定,他还希望巴东失守,好让王敦前进时去碰一个大钉子呢。其实此番攻伐汉中,本来就是王敦和周访内斗的结果,裴该又岂能不知啊?

故此他才口出“官僚”二字——周访虽为名将,终究不脱陋习,人无完人,岂不可叹?

于是便问裴嶷,该怎么处置杨谦和毌丘奥二人为好?

裴嶷拱手道:“查实杨谦,实为弘农杨氏孑遗……”

裴该编《姓氏志》,把弘农杨氏列在第九,但事实上这一东汉以来的经学高门,早就处于半绝灭的状态了。

杨氏家门烜赫,始于“关西孔子杨伯起”,也即东汉太尉杨震。杨震的后裔主要分为两支:一支主事于汉末,传杨彪、杨修;逮入晋后,杨修之孙杨准官至冀州刺史,且与裴頠相交莫逆;杨准有子杨峤、杨髦、杨俊,伯仲皆至两千石,杨俊为太傅掾,却皆没于“永嘉之乱”。

第二支传至杨骏杨文长,初不过以县令入仕而已,但其女嫁与晋武帝司马炎为后,就此以姻戚之贵而平步青云。然而杨骏既非弘农杨氏的主支,本人才能也极其有限——不如其弟杨珧、杨济远矣——故此而为士林所轻视,这更导致他任人唯亲、施政苛碎,最终被贾南风召楚王司马玮入京所杀,三族夷灭。

所以到了裴该留台关中的时候,弘农杨家已经找不出几个人来了,之所以在《姓氏志》中仍列高位,一则是初纂者董景道仰慕杨震之故,二是裴该为了平衡各方势力,而特意设下的圈套。毋庸置疑,倘若杨家在数年内再不能出二千石以上高官的话,名次肯定要大幅度下跌,空出位子来以待关西家族的晋升。

但是裴嶷说了,杨谦就是弘农杨氏,虽然不是杨彪或杨众(杨骏祖父)的苗裔,却也相差不远——他就是二千石啊,只是从前没人意识到还有此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