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静摇头道:“余无安民之才,既经试验,岂敢再白食朝廷俸禄啊?唯欲穷此生而成此书,名之《韵集》,若能与先兄的《字林》并美,此生不虚度矣。”
甄随笑问道:“吕先生说哪里话来?当今为官做宰的,有几个真有安民之才啊?吕先生不肯白食朝廷俸禄,也须得白食族内供奉,难道就能安心么?既有志做书,何不谋一闲职,日常稍稍处理政务,回家后尽可做书,岂不两全?今我欲聘先生为宾,未知先生肯答应么?”
吕静婉拒道:“静实无才,唯愿做书,而做书之事,又与将军之事毫无关系。岂敢虚应,以敷衍将军呢?”
甄随闻言,不禁把嘴一撇,就此不再搭理吕静,却转过头去对吕鹄说:“贵家确实有些俊才,但我用不了那许多……”伸手指指那几个自称会算账、懂地理的——“即此数人,可以助我暂掌民事,以待郡守到任。不过么……”他顿了一顿,不怀好意地笑笑:“我还欲得吕静,若无吕静,这几个也都不必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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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家人几乎是把吕静捆起来送到的县中——谁让那家伙一心写书,坚决不肯应征啊——在吕鹄想来,大概是甄随担心自己推荐的那些族人都没经验,难当重任,所以才想多要一个曾经做过官的吕静吧,也在情理之中。
吕静到了县中,苦苦哀求甄随放人,反复说明,自己实在是除了研究文字、音韵外,啥都不会啊。甄随不但不允,反而任命吕静为参军,给以厚俸,还送他一座大宅子。他安慰吕静道:“先生但安居做书可也,杂事都不劳先生费神。”
然后他隔三岔五地就往吕宅跑,见到吕静也不说有什么事儿,就是关起门来,倚靠着几案打盹儿。吕静一开始还敷衍着,后来看甄随貌似真没什么相商的,就也不管他了,自顾自踏踏实实地读书、做笔记。
姚弋仲私下问甄随:“既聘吕好之先生,却不使他从政,反与厚俸,究竟为的何来啊?”
甄随故作神秘之态,压低声音说道:“吕先生实有大才,谋划方略,无不中的,我每每前往求问,获益非浅。这般大才,怎能以俗事相劳呢?供起来,供起来就行啦。”
那么甄随究竟是打的什么盘算呢?说白了也就两个字——“装傻”。
他小时候可机灵着呢,锋芒毕露,后来家族残破,被迫流亡,等投到王导家中后,就根据自己多年来闯荡江湖的经验,开始装傻充愣——一个蛮子,又能打,倘若表现得太过精明,你说主人家能放心吗?装着装着,也就习惯成自然了。
尤其后来跟随裴该,裴该在徐州装纨绔,攻河南装胆怯,甄随全都瞧在眼中,觉得果然唯有扮猪吃老虎才是王道啊。只不过最近他一直在琢磨,我都把老婆留在长安当人质了,为啥大都督还是不肯放开手脚,让我专制一方,甚至于连河东新募兵卒,都必须先送去长安整训呢?他是不是还不放心我?
难道说,是因为我最近这段时间,傻装得不够,一不小心露出尾巴来了吗?
既在河东,虽不能专制一方,终究距离大都督比较远,很多事情必须得自己拿主意,主意拿拙了,肯定败事,主意拿对了,又有害自家的“鲁”名,这可该如何是好啊?恰巧在这个时候,被他在吕家发现了吕静这么一个活宝,这人当过一任县令,多少有点儿名望,却又一心写书,不肯掺和政事,那正好供起来当幌子啊。
此后我有什么事情做对了,表现得太过精明,就都可以往吕静身上推,说是吕先生教的……尾巴就必然能够藏得严严实实,连大都督都瞧不出来,遑论同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