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粲听说“薛强壁”阻路,亲自跑来前线查看。
只见此坞构筑在孤山半山,下扼通途,且有双重的木制栅栏一路从坞上延续至山下,把道路封得死死的。此际栅栏之间已有庄勇守备,各执弓箭以向。
估计山上、山下,都塞满了可容三千之众——当然实际数量,尚且难以估算。刘粲率两万胡军自北方而来,就理论上来说,倘若强攻,当会遭受不小的损失,且三五日内必然无法克陷坞堡,但欲突破当面栅栏,打开通路,可能性还是很大的。问题胡军才逢丧败,士气很低靡——即便李景年、呼延实所部,也不可能不受到影响——加之食水俱缺,若无坚城为恃,若不休整数日,战斗力几乎就接近于零啊!
刘粲不由得吃惊:“难道薛氏如此大胆,竟敢背反不成么?!”
他命人以利刃相加,逼着薛涛上前喊话。果然栅内那些庄勇,多数都认识薛涛,纷纷垂下弓来,有些甚至于还远远地躬身行礼,任由薛涛与押着他的数名胡兵,策马进入了三十步之内。然而薛涛命他们赶紧打开栅栏,或者撤守山上,庄勇们却皆犹豫,迟迟不肯做出回应。
薛涛便叫:“速唤我弟前来答话。”
这“薛强壁”乃是他亲自规划,命薛宁督工修建的,想来坞内主事之人,必是薛宁。而且若非薛宁,换了别的什么人,庄勇们又哪有胆量敢不听自己的话啊?
有庄勇就喊:“实已遣人去唤二郎,大郎还请稍候。”
时候不大,果然薛宁骑匹驽马,沿着山路迤逦而下。
实话说薛宁的内心很矛盾,压根儿就不想露面。原本以为,胡军在河西遭逢惨败,自家兄长多半也死在了乱军之中,或为晋人所俘,则自己利用“薛强壁”控扼道路,便可搜杀败逃的胡将,将来献首裴大司马,以为晋身之阶。方才乍闻胡军自北而来,他不知道刘粲兄弟也在其中,只当是才从夏阳渡来之兵——夏阳渡口有不少薛氏的眼线,大军调动,自然难逃其耳目——心说我把他们给堵住,不使往守安邑,多少也算一桩功劳了。
而且部下禀报,说很明显胡军士气低靡,旗帜散乱,器械不全,薛宁还琢磨着,若能集中精锐,开栅杀出,说不定还能以寡破众,大挫胡势呢,即便阵斩李景年等,也非妄想。他兴冲冲地跨马出坞,就待亲来山下指挥,突然听说——什么,我大哥在栅前呼唤?
听得此言,薛宁当场就想掉头返回坞里去,可是再一琢磨,不成啊……终究薛氏之主,目前还是薛涛,不是自己,自己是靠着挟持其妻儿,才得以勉强收掌族内大权的。目前“薛强壁”内,不少自家亲信,相信不肯轻易放薛涛领着胡兵过去;但若自己始终不肯露面,假装不知道薛涛到来,时间一长,必生内乱——总有不少人仍然心向薛涛啊!
而且如此一来,自己就算是跟薛涛彻底撕破脸皮了,而以自己如今的名望,恐怕连全族四分之一的力量都拉不走,迟早还是会为薛涛所逐。固然我可以往投裴大司马,将来引晋军返归夺权,但……终究晋军还没杀到汾阴来哪,这个靠山距离太远了,未必靠谱啊……
无奈之下,只得下山来见薛涛。兄弟二人对面而立,没等薛涛开口,薛宁就先放声大哭起来,连声呼唤:“阿兄,阿兄,何至于此?!”
薛涛倒是不由得一愣,赶紧问道:“我妻儿尚安好否?”
薛宁点点头:“阿兄放心,嫂嫂、侄儿,都在壁中,愚弟小心护持,不使有丝毫损伤。彼等亦每日哀哭,思念阿兄……”
薛涛说那好,如今我回来了,你赶紧叫人打开栅栏,放我等过去。
薛宁摇一摇头,说:“不可。今阿兄为胡人所劫,若就此放去,不知我兄弟尚能再见否?可寄语胡将,放阿兄先归坞,我即打开栅栏,敞开通途。”
薛涛心说这主意不错,我兄弟还是有点儿智谋的,便即归禀刘粲。刘粲摇头道:“可命汝弟先开栅栏,候大军得过,再放汝还家。”要是先把你给放走了,我手里没有人质,你们哥儿俩一转眼就翻脸不认人了,那可怎么办啊?
薛涛无奈,再到栅前与薛宁相商。薛宁一口咬死,说胡人我信不过,得先把兄长你放回来,我才肯开栅。心说最好胡将恼怒,前来攻栅,乱战之时,我找个心腹假装不慎,一箭把哥哥你射死了,才最称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