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夜间,刘粲遣乔泰去偷袭郭默营寨,果然不出刘雅所料,郭默预先设下了伏兵,胡军才近,一棒鼓响,便自左右杀将出来。乔泰大败而走,幸亏刘雅及时前来接应,才救他逃出了生天。
几乎同时,有急报说晋人舟船前来偷袭,欲烧河桥。好在黄河激流汹涌,即便是积年摆渡的老船家,都不敢摸黑撑船,而必须举火前来,因此在黑夜间非常显眼,守桥的胡兵乃急以弓箭攒射。晋船发火箭射桥,可惜黑夜风大,多数不中,眼见得胡营中又奔出大群弓箭手来,只得黯然而归。
浮桥上也就起了几个小火头,烧失几块桥板而已,须臾即可修补。然而此事给胡军将领以很大的心理冲击,终究河桥以绳索贯连——原本历史上,要到了唐代,才花费极大的人力物力,改成铁索桥,并以四尊铁牛为镇——一旦被火烧断,战时修补就很困难啦。众将因而再次恭请皇太子殿下西归,仍然被刘粲断然否决了。
胜败兵家常事,即便此战败北,损失惨重,只要核心将领可以渡归河西,则尚望有卷土重来的一日。可问题是刘粲更多要考虑到政治风险,朝中老臣本来就对他此番举倾国之兵往伐关中,啧有烦言,倘若他抛弃部众,先期归国,必受一致挞伐。声望若跌,他就再不能如从前那般掌控朝政,一言决事,生杀予夺了,即归平阳,又有何面目去见老爹和诸弟啊?
基于此种心理压力,刘粲仍然幻想着奇迹能够出现。就理论上而言,只要韦忠彻底控扼住了蒲坂渡口,大聚舟船,甚至能够供应粮秣物资,源源不断运抵河西,则自己以众当寡,即便不胜,守总守得住吧?关中粮秣再如何比自家丰厚,终究裴该才取秦州,地方未靖,他也未必便能支撑长时间战事。就这么着守个十天半月的,说不定天下大势有所更变,自己在河西还能逮着反攻的机会。
故而是守、是退,该当如何筹划下一阶段的战事,总得等韦子节从河东传递过消息来,才可定夺。
就这样忽忽一夜便过,第二天起来,登高一望,只见自军西南方向,也不知何时又扎下了晋军营垒。如此一来,郭默在北,裴该在中,不知何人在南,便牢牢锁死了自军的周旋空间。刘粲不禁惊道:“裴该欲使我军尽覆于此处么?!”
——其实南面营垒是虚的,裴该特于夜间遣姚弋仲率一千人马,摸黑南下,连夜树起旌旗来,以迷惑胡军。
同样为了惑敌,一等天明,裴该便命各营中擂起战鼓,士卒纷纷排闼而出,即于营外列阵,仿佛是要主动进攻胡垒。刘粲不敢不应,也急忙遣将调兵,但暂时不敢主动前出,以攻晋阵,只命骑兵往来逡巡,遮护战场。晋阵中“凉州大马”也络绎驰出,双方零星骑兵即在两阵间冲突搏杀,低烈度战斗整整持续了一个上午。
刘粲鼓舞士气道:“裴该怯战,是以不敢先攻,且待河东消息传来,我便亲率汝等,直薄敌阵,去擒杀此獠!”
其实裴该不是“怯战”,纯属兵马未合,要一直到这天的午后时分,郭默军主力才陆陆续续抵达战场,且裴该亦命陈安离开大荔,率五百劲卒来合。到这个时候,晋军战兵数量已过四万,伕役等也有三万之多,就数量而言,已经非常接近对面的胡军了。
裴该便即召聚诸将商议,说:“明日破胡!”
郭默提出异议,躬身而道:“今我军形势大好,但牢牢锁住胡寇,使其进不能进,退不敢退,十万之师,孤悬境外,大河为阻,假以时日,即便粮秣不断,士气也将尽夺。到那时候,便刘粲不欲退而不可得矣,我军趁势踵迹而追,可获大利——大都督又何必如此操切呢?”
裴该苦笑道:“岂敢不操切啊。”
你郭思道用兵谨慎,这值得奖掖,但你不统筹全局,不知道我军的粮秣也有些难以为继了。长安、大荔、频阳等地府库,都将搬空,再下来得往他郡甚至秦州去调粮,则输粮十斛,途中就得吃掉六七斛,损耗实在太大。倘若再与胡寇对峙十天半个月的,就怕即能破敌,我亦元气大伤,反倒划不来。
郭默想了一想,试探地问道:“若十日不可待,或可期以三日否?”
他建议利用这三天的时间,不断如今日一般,出营列阵,以威吓胡军,同时命附近县乡多造旗帜,每天多几百上千面地往营垒后面插。如今胡军的举动,有陶将军率船队巡弋河上,可以瞧得清清楚楚;咱们的动向,则因为三面围堵之故,胡军就难免耳目闭塞了。若我用虚兵之计,胡人必然难辨真伪,其气定夺,然后再发起正面进攻,或许可以事半而功倍,也未可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