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雅还是摇头:“郭默狡诡,更无中计之理……”他曾经在河内与郭默多次交锋,对郭思道的了解还在对裴该的认知之上。虽然几乎每次都仗着兵精粮足,追得郭默满处跑,甚至于数次将郭默逐至黄河以南,但只要略一松懈,对方就如同癞蛤蟆一样,会再次跳到你脚面上来,并且寻找你薄弱之处,下嘴狠咬一口。
乔泰说你这也担心,那也不成,咱这仗干脆别打啦,大家伙儿撇下部众,连夜逃回河东去算了——“何妨一试?”
于是刘粲便命乔泰捡选五百健卒,待至深夜,前去偷袭郭默营垒,刘雅率部从后策应,若然乔泰得手,便可一举摧破郭默军,先断裴该一条臂膀。随即他宽慰众将,说:“我前此已命韦镇西调动舟船,来会蒲津,若待其来,粮秣也可供应,后路也可保障,士气必振,再与晋人决战,尚有胜算,卿等勿忧也。”
想当日放弃围困郃阳,而南谋大荔,刘粲就知道此行不管是否成功,再想千里迢迢从夏阳渡运输粮秣物资,都是不可能的,于是遣人急渡黄河,前去通知韦忠,要他把当日夏阳涉渡的舟船全都调至南线,把准备好的粮秣物资也别再往夏阳城运了,搬去蒲坂。昨夜攻克了蒲津渡口后,便又连番遣使过桥而东,去打探韦忠的消息。
韦忠还是今早派人到河西来复命的,说调船、调粮的命令皆已下达,为恐河东之人懈怠,臣打算亲到蒲坂来坐镇。计算时间,这功夫韦子节理应进了蒲坂城了,为何还没有新的消息传来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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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忠确实在当日黄昏时分便进入了蒲坂城,但随即席不暇暖,晚膳未用,便又离城而去,前往拜访县内大户吕氏。
河东蒲坂的吕氏,本是从兖州任城郡迁来的,其祖吕虔,为曹魏名将,官至徐州刺史、威虏将军,封万年亭侯。吕虔长子吕翻、长孙吕桂,吕桂所生次子吕鹄,在晋武帝泰康末年迁来河东居住。
吕家入晋后仕途并不显达,但其靠山强横,故而才能在河东繁盛之地立足。
想当年吕虔担任徐州刺史的时候,用琅琊名士王祥为别驾,极为器重,后得一刀,工匠相之,说配此刀者必登三公之位,吕虔就以之相赠王祥,对他说:“苟非其人,刀或为害。卿有公辅之量,故以相与。”王祥反复推辞,吕虔强之使受。后来王祥临终之时,又将此刀传于其弟王览,说:“汝后必兴,足称此刀。”
因此琅琊王氏的发迹,就中任城吕氏实有助力,王氏既得显达,便即多方关照吕氏——有了琅琊王氏做靠山,则河东虽富,吕氏亦可安居。只可惜其后不久,天下大乱,随即胡汉创建,整个河东郡全都失陷了。吕鹄乃闭门谢客,筑坞自保,并戒子弟不得仕胡。
因而韦忠想要经营蒲坂,将此处作为刘粲西征关中新的后方基地,是不能不跟地头蛇吕氏打交道的。不过此前他多次请求与吕鹄相见,都遭婉拒,此番通过解县柳氏兄弟关说、再请,吕鹄终于松了口,才请韦忠至其坞中一晤。
韦忠想要去见吕鹄,属吏都云不可,说那吕老头素来对朝命阳奉阴违,其心叵测,大将军此去,恐有不测之祸。韦子节昂然道:“我为国家,生死不避,岂惧祸患?!”随即又耐心向属吏解释,说有柳氏兄弟缓颊,吕鹄就算最终不肯合作,也必不敢拿我如何,况且他一行将就木的老朽,岂有叛反的胆量啊?
属吏说既然如此,您多带兵马去吧。韦忠摇摇头,说:“若盛陈兵马,反使吕鹄疑我有相攻之意,不敢相见;况河东兵本不多,即出四五千,亦难攻克吕氏坞堡,何如我孤身前往,以大义说之,必教吕鹄拱手臣服。”
他仗着一腔凛然正气,仅仅带了部曲十数人,就直奔了吕氏坞堡。吕家倒是挺客气,开门相迎,并且摆下酒宴,吕鹄亲坐主位,款待韦忠。
韦忠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位河东耆老,细一打量,就见吕鹄六七十岁年纪,长相甚丑,一张脸跟风干菊皮一般,头发、胡子稀稀拉拉的,都快要掉光了。老头儿气色很糟糕,是被两名美婢搀扶着入座的,倚着靠几,喘了好一阵子的粗气,才哆哆嗦嗦端起酒盏来,朝向韦忠:“且、且为韦大将军寿。”
韦忠也端起盏来,却道:“我等当为天子寿。”
吕鹄点头道:“也好,也好……”将酒盏略略沾唇,以示饮过,随即就问:“小老无福觐见,不知当今天子,何如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