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王琰辞别了刘粲,快马加鞭,返回平阳,先来见靳准——那是刘粲亲命的留守啊。靳准探问了一番前线局势,就皱着眉头说:“以某看来,裴该坚壁清野,欲将冯翊一郡化作牢笼,以老我师。今粮秣不足,皇太子殿下又顿兵于郃阳城下,难以速决,一旦疏忽,遭晋人多路夹击,徐徐侵削,恐怕终难立足,要被迫退返河东……”
靳准本来就是智谋之士,再加上旁观者清,比身在局中的刘粲、王琰等人都瞧得清楚。他随即又道:“况且石虎挥师南下,有不轨之图,则平阳若危,皇太子殿下仓促而归,更易为晋人所趁。不如就此退兵,还守平阳,以退石虎,另谋破晋之策为好。”
王琰苦笑道:“皇太子殿下倾尽府库,发举国之兵而西,若能一举摧破裴该,还则罢了,倘若无功而返,朝野间必有烦言,声威必然受挫。且今围郃阳而欲破晋援,也非毫无胜算,倘能胜一二阵,裴该必弃郃阳而走,则国家可得夏阳、郃阳二县,南北连贯,以为久据河西之基础,到时再归,名利两全……
“至于石虎,我料他必不敢行谋逆之事。此番奉命而还,正要往说石虎,使其悬崖勒马,勿犯天威。”
靳准说既然如此,那您就赶紧去吧——“城中闻羯奴南下,百官皆惊,黎庶胆寒。或有劝我发兵相敌者,然而平阳守卫不过万余,我又岂敢轻出啊?”
王琰就问了:“天子知此事否?如何说来?”
靳准一撇嘴,回答道:“天子闻而大怒,方欲披挂自出,率皇城禁卫,说要取羯儿首级,然旋醉酒酣卧,一连数日,人事不醒……”你就别指望那老家伙了。
王琰不禁轻叹一声,随即貌似自言自语,又象在试探靳准,说:“即昔日齐桓为霸,政由管氏,亦每统军自出,及与诸侯会盟,非独垂拱而已……而今天子如此,其于传位皇太子殿下,有何区别啊?”
靳准明白王琰的用意,当即压低声音说道:“我亦常思此事。然而皇太子殿下威望尚浅,不足以服两世老臣,设非天子在,正不知几人离心,几人背德……且天子与羯奴以友相交,天子在,羯奴必不反,天子若退位,诚恐襄国不复为国家屏藩了。”
王琰莫可奈何,只得匆匆辞别了靳准,策马北上,来见石虎。
他本来于路筹思了满肚子的言语,从君臣大义到利害得失,可以因应情况之变——关键是不清楚石虎究竟何如人也,什么话才能够真正打动他——陈述不同的说辞,来请求石虎退兵。可谁成想在蒲子城下见了石虎后,小年轻挺好说话的,三言两语,便即起身向王琰致歉,道:
“皇太子殿下本使我发一军助守采桑津,然而我以为国家方用兵于西,平阳空虚,恐怕有盗贼趁机劫掠,因而亲率主力,南下相助。叵耐西河各县,守令颟顸,不从王命,不供我粮秣物资,我年轻气盛,一时恼怒,乃逐其守而据其城。我是一介武夫,不读书,不懂得什么大义、小义,才有前日之失……
“这些时日,麾下将吏多有规劝者,我亦扪心反思,虽然此举纯为国事,终究有越权的嫌疑,可一可二,不可再三。因而顿兵蒲子城下,不知当继续前进啊,还是就此退归为好。
“如今既是王先生奉了皇太子之命前来责问,乃可还报皇太子殿下,石某绝无自外于朝廷之意。这便只遣部将率三千兵马去守采桑津,我自退还晋阳,免得被人疑心有欲直入平阳,挟持天子之意。”
石虎石季龙本年才不过二十来岁,从前长时间被刘琨所拘押,返归石勒后,即从之以征河北,所以王琰等胡汉中枢臣僚,对他的能力、性情都不大了解。原本听说这小家伙很能打仗,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但是天性残忍,动不动就屠城杀俘,而且性格粗暴,常以鞭笞部将为乐。
因而王琰原本是报着一定觉悟到蒲子城下羯营来的,担心一句话说不好,触其逆鳞,即便石虎不杀自己,恐怕当面折辱,乃至于一顿鞭子是逃不掉的。谁想见面大异闻名,这小年轻粗是粗了点儿,但看着并不狂暴,还挺讲道理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