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宁忙道:“还望成真直言相告。”
柳矩笑了笑,便道:“刘粲二十万大军西行——虽然战兵不过十万,计点民夫、力役,亦不下此数——日需粮秣,堆若山陵。平阳府库本来空虚,以弟估算,最多能够支应一月之粮,此后都需自我河东临时征收。前此愚兄弟不应薛兄之请,仍从韦忠之索,其实不为助胡,如设香饵以钓刘粲,欲使其泥足深陷险地而不自知也……”
当然啦,这完全就是扯谎,是文过饰非,但柳矩其后所言,就不为无理了——“今韦忠筹划粮秣,计点我柳、梁两家之存粮,倘若尽输之河西,可支一月,已报刘粲知晓。然若我等不再供输,急断其粮,则刘粲于河西,有若鱼入罾中、兽落陷阱,官军破之不难也。”
倘若刘粲知道粮食支应不了多长时间了,那他必然策划着退兵;然而在韦忠的计划书里,粮食尚可支应一月,那么刘粲起码再多留二十天吧,总觉得下一批粮食就快运抵前线了,即便路上耽搁,也不过延误个两三日,我完全等得起。等到粮秣将尽之时,他再想撤退,难度就比较大啦,晋军从后追击,必获大胜。
柳矩说我这儿捏着刘粲的命根儿呢,他还能在关中停留几日,我或许能够算得比韦忠还要准确。我敢说不出十日,刘粲必退,那么他能往哪儿退呢?
“今闻刘粲已被迫舍了郃阳之围,南下欲谋大荔。若其得大荔还则罢了——然而大荔守将为甄武卫,悍勇一时之冠,恐未必能够遽下——若不能得,或者北归夏阳,或取蒲坂渡口,夺路而归。郃阳渡则不易过啊……
“若刘粲自蒲坂东归,我可致信洛阳祖大将军,请发一军急渡河以挠其侧翼,必获大胜。若刘粲自夏阳东归,不知薛兄可有胆量邀截否?即刘粲于蒲坂归,后有裴大司马急追,侧有祖大将军突袭,军必残破,待其北还之时,薛兄又可设伏摧破之。若能侥幸生擒刘粲,或一二胡中大将,献俘洛阳,则功勋之奇、之高,正不必愚弟多言。
“到时候这薛氏之主么,呵呵,舍薛兄而谁属啊?”
薛宁闻言,双睛不由得一亮,但想了想,却又黯淡了下去。他犹豫道:“我等虽逆胡,亦阳奉之,若发兵邀截刘粲,便如同正式树起叛旗……我自不惧,但恐各家不肯相从……”
柳矩心说那是当然的,胡汉要真被打残了还则罢了,但凡还有一口气在,隔天杀回来报仇,我们肯定把你薛家给推出去——你这祸闯得也太大啦!但这种真心话,他自然不会宣之于口,只是说:“各家俱不肯供输胡军粮秣,则胡欲复仇,兵锋岂肯止指向薛氏?河东各族,合则共荣,分则必死,谁不明此唇亡齿寒之理啊?若薛兄果能拿住刘粲,朝廷必有封侯之赏,则我等都将唯薛兄马首是瞻,岂敢不从?”
薛宁手捻胡须,仔细想了想,就问柳矩:“尊兄弟果然不再供输胡军粮秣么?即尊兄弟不供,梁氏又如何说?”柳矩拍胸脯保证说:“我柳氏心向朝廷,此志不渝。至于梁氏,易说也,都在愚弟身上。”
薛宁缓缓颔首,貌似听从了柳矩的建议,但其实他心里想:我又不傻,岂肯轻易发兵以攻刘粲?咱们到时候看情况再说。倘若刘粲果欲自夏阳涉渡,那我拿下渡口,把他死死堵住,由得官军将其歼灭于黄河西岸,这事儿简单,我自然能办。倘若刘粲自蒲坂涉渡,又真如同柳矩所言,遭到裴大司马和祖大将军夹击,那我就得打听清楚,他输得有多惨,再决定是否于路设伏,阻其北归。
真要是十万大军没其七八,那平阳政权就彻底残啦,我不趁机下手,痛打落水狗,更待何时啊?你平阳能不能保尚且两说呢,哪有力量三五年内就杀回河东来找我报仇?而若胡军虽败,损失不大,那我还是老老实实让开道路,放你回去为好。
不过么,咱们还有别的可能性,向长安或者洛阳邀功——便问柳矩:“韦忠见在何处?若胡军败,尊兄弟可能将彼留下么?若有人力之需,我自当供应。”
柳矩闻言,微微一愣,就问:“薛兄所谓‘留下’是指……”
薛宁笑道:“那韦子节曾恶钜鹿成公,则裴大司马岂有不欲为乃父报怨之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