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此停顿了一下,然后又问拂竹真:“汝曾云本出段氏,如何又从了拓跋?”
拂竹真闻言,身体略略一颤,不禁叹息道:“本以为大司马已然忘却了小人……”
裴该冷笑道:“三射之恩,岂敢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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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该于帐外初见这拂竹真,便觉眼熟。虽然对方始终低垂着头,不肯正面相对,但基本身形体貌,虽隔五六年,大致未变。尤其那家伙还出手抛飞了甄随,对于肉搏之技,裴该所知甚少,但他能够想到,仅凭技巧,若无足够力量,也是不可能把甄随那将近三百斤的榔槺肥躯给摔出去的。
内家、太极,固然讲究四两拨千斤,但也没听说可以四两抛千斤的吧?
裴该自徐州起兵,统领千军万马,时常要亲自操练士卒,或者观看将士比武,他知道这世上大力士很多,但膂力强劲到这种地步的,仍属凤毛麟角。最关键还是身量问题,若有一人身高近丈,或者如甄随般腹大十围,能够瞬间爆发出三四百斤的力量来,实不足奇,但问题对方也就普通人的身量和体形啊。陈安以羽量甚至蝇量级别,而能跟甄随那般重量级选手厮打多时,就已经很骇人了,如今却又冒出一个最多中量级的摔跤高手,一招把甄随给摔飞出去——裴该当即意识到:有八成乃是故人也!
终究那家伙当年抱石磨如捧棉花的情形,始终深深镂刻在裴该脑海之中,拂之不去……
因而出言试探,拂竹真知道躲不过去了,只得叹息一声,直承身份——没错,他就是当日奉石勒之命,明为服侍裴该,实负监视之任的那个“孙文”,裴该为其改名,唤作“裴熊”。
裴该随即命其抬起头来,这细细一瞧,除了裴熊还有哪一个?虽说已经分隔五六年了,此人相貌基本未变,只是颔下胡须略微长了一些而已。但裴熊与裴该相似,天生须不甚密,也就下巴上有一丛,颌骨上有两绺,不似甄随,连鬓络腮,满把黑须,加之唇上胡髭也密,几乎要把嘴都遮住,估计留须和剃须,瞧上去就跟俩人似的。而就裴熊多了这点儿胡子,根本难以遮掩原本的相貌嘛。
想当年在淮滨,裴熊临水三射之时,他就曾经说过,我不是晋人,而是鲜卑人,本为段务勿尘麾下小率,战败投降了石勒,被收为部曲。在裴该想来,自己既已逃遁,这裴熊要么回去向石勒禀报,则仍留在羯军之中,要么不敢折返,会逃往他处——那你就该回到段部去啊,怎么又投了拓跋氏呢?
裴熊对此解释说:“小人本乃父段而母拓跋……”
石勒在游弋于司、豫间之前,曾于永嘉二、三年间,奉刘渊之命进取冀州,威胁幽州,幽州刺史王浚遂遣其将祁弘,与辽西公段务勿尘相合,率十万大军南讨,最终于飞龙山将石勒击败。裴熊就是在飞龙山之战前的对阵之中,中伏负伤,而为羯军所擒的。
他身份不高——主要是虽属段部,本人却不姓段——也就百十人的队将而已,弓马虽熟,又能角抵,长矛大刀却耍不大溜,因而受所部主将牵累,都没能大展所长,多杀羯兵,就中箭被俘了。石勒命将俘获的晋兵一律斩杀,但对于段部鲜卑人,却网开一面——主要他知道段部是大敌,还希望能够跟段务勿尘化敌为友。
捡点所获鲜卑兵,见裴熊力大,便即收于麾下。鲜卑人本重武勇,那你既然打赢了,我自当由你处置,再无二言,就此裴熊跟从了石勒。
但是裴熊平素寡言少语,不显山不露水的,石勒只知此人老实,却并未能发掘其所长。其后要命人监视裴该,石勒考虑到裴熊能说一口流利的晋语——段部与中原往来甚密,中国化程度是很高的——与羯人部曲不同,便命其化名孙文,送去了裴该身边。
本来下令,若裴该有逃跑之意,便可当即斩杀之,但在渭滨,裴熊一则不忍下手,二来考虑到即便射杀了裴该,对方身在船上,也不可能拖尸体回去向石勒复命,故此才特意三射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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