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凤答道:“昔刘璋在蜀,惧魏武召关中诸将往取汉中,威胁蜀地,乃用张松谋,请刘备西上以攻汉中张鲁。备时在荆州,乃率军溯江而上,经巴东、巴郡而至于涪,与刘璋欢会。璋资供以米二十万斛,车骑无数,以益刘备军,使其北上葭萌。然备在葭萌唯厚竖恩德,不即讨鲁,二刘因此决裂。
“刘备南下,顿兵于绵竹,难以寸进,乃召诸葛亮、张飞、赵云等自荆州往合,溯流定白帝、江州、江阳,两相夹击,刘璋大败,退守成都……”
王敦越听越是皱紧了眉头,实在忍不住,打断钱凤的话,问他:“我闻刘备即得诸葛亮增援,亦攻雒将近一年,方才克陷,且其参军庞统还殁于是役,是知蜀之难取也。则卿欲我取蜀,所为何来?”也没听你讲出什么特别的事儿来,那你的真意究竟为何?别兜圈子了,赶紧直说吧。
钱凤道:“明公可知,先欲取蜀者非刘备也,而是周瑜,惜为刘备所阻。周瑜之意,若能兼得荆、扬,并吞梁、益,连成一片,则恃山川之险,足以与中原相拮抗,刘备亦虑此,故急遏阻。则若明公能以救援宁州之名西灭巴氐、尽得蜀地,自成牢固不摇之势,无论洛阳、长安,还是建康,皆无可制也。
“明公乃虑蜀不易取,虽然,兵戈凶物,岂有容易之事?若知难而不进,则山永不能逾、水永不能越;世唯醇酒妇人,取之而非难事。刘备入蜀,固因刘璋之召,然其后诸葛亮入蜀,溯江而上,一往无前,明公岂不如诸葛乎?
“曩昔刘备不过荆州半州之地,孙权在东,每相掣肘,犹能使关羽留镇,而大军西上;如今明公所有土地、户口,两倍于刘备,舟船、兵马亦过之,建康虽有刁、刘在,若张大义旗帜,彼亦不敢相阻,臣因此以为,巴氐并不难攻,蜀中并不难取也。
“且有此堂皇大义,乃可促周士达为先行——彼本近于巴地,况又身兼三州都督,自然无可推诿……”
去岁刘隗入长安,与裴该商议,欲使周访拮抗王敦,乃下诏任命周访为荆州刺史,都督荆、湘、益三州军事。周访上表,请辞刺史之任,倒是接下了三州都督。估摸着他虽恶王敦,但与王廙关系还算不错,不大好意思取而自代——人王世将入州还不到一年就被赶走,未免太过丢脸啦。至于三州都督,则名义上可以调动荆、湘两州兵马,正好冠此尊名,专为恶心王敦。
只是周访实际上也管不到湘州,朝命使应詹为湘州刺史,应思远的态度很暧昧,表面上尊礼王敦,再基于大家都是北人侨客(应詹是汝南南顿人,而周访虽然祖籍汝南安城,但四世前便已迁居庐江,祖父周纂仕吴为将,所以都把他当南人看待),王敦自然以为应詹是跟自己一头的。
因此钱凤才说,周访既然都督益州军事,那命其入蜀是名正言顺啊——“士达若去,明公可以合后之名,进取荆襄;士达若败,明公可以都督之命,夺其兵而斩其首;士达若胜,明公继之而前,巴蜀唾手可得——公为六州都督,伐蜀之帅,表功论勋,士达何以匹敌啊?”
钱凤此计有两层用意,第一层是让周访先去伐蜀,那就自然而然地能把他从荆州给轰出去了。周访若败,王敦正好收拾他;即便取胜,定蜀功劳的大头也是王敦的,周访不过先行官而已,只有执行之勋,没有领导之功。至于第二层用意:倘若你得了定蜀之勋,再将长江上下连起一气,那还有人能够憾动得了你的权势吗?
末了他还多说了一句:“今洛阳、长安,联兵以抗平阳、襄国,胜负之数难料。然若能够稳固江南,兼得巴蜀,是刘备与孙权成牢固不破之盟誓,即便中原有魏武在,亦恐不能逾越长江天险一步,终至赤壁丧败了!”
任凭中原各方势力去打生打死,最后谁胜谁负,只要咱们能够拿下巴蜀之地,都足以划江而治,南北并立。则到了那个时候,建立偌大武勋的明公您,必然是江南第一人哪!
王敦闻言大喜,当即定策:“世仪所言第一策,我不便取;这第二策么,真是天纵妙思,不亚于隆中对策!”原本听你的第一策,不怎么老靠谱的,周访就真能被我牵着鼻子走,千里迢迢去救宁州吗?没想到环环相扣,还有这第二策,真如拨云见日,一下子把我的眼界给拓宽了!
于是轻抚着钱凤的后背说:“刘备老革,因势取事,我岂不如?然卿真是我的诸葛亮啊!”
——————————
王敦在武昌欢欣之时,万里之外的晋阳城中,石虎却正在大光其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