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正好戳中苏峻的痛处。
要知道他之所以谋害郑林,主要原因并不是因为郑林不明“华夷之辨”——那你顶多抽对方一顿鞭子,郑老头儿没有必死之道啊——而是害怕郑林去游说曹嶷归晋,导致他苏将军难收东莱、城阳,更难报往日之仇。按照帛尸梨蜜多罗的说法,这是真真正正的因为私欲而擅杀了,岂可不得恶果?
于是苏峻就问了:“若已造恶因,难道必承恶果么?可有禳避之策?”
帛尸梨蜜多罗多笑道:“人非圣贤,谁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这是中土儒家的说法,而我释家的理论,亦与此相通,只有多种善因,才能逐步地压制恶因,导向善果。将军既自知已造恶因,便当虔诚向佛,日夕礼拜,以涤除心中之恶——若将军有意时,我可多留数日,为将军开讲佛法。”
这位高僧自以传教为己任,得着机会就想在中土宣扬释家教义,他不仅仅给苏峻一个人演法,还请求苏峻把将吏们全都召唤来,帛尸梨蜜多罗多坐于上首,口若悬河,一连讲了三天的大课。
然而很可惜的,成果却远低于预期。原因也很简单,这年月的佛教对于中国来说,还属于外来宗教,难免有些水土不服:你不能与儒学密切结合,就很难感召士人;不开“放下屠杀,立地成佛”,或者“但念弥陀,往生净土”之类的方便法门,老百姓也未必就会感兴趣。再加上帛尸梨蜜多罗多不会说中国话,得靠翻译帮忙传达,而这位翻译又不是鸠摩罗什或者玄奘,日常对话没问题,佛理翻译就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儿的……
佛教理论中有很多专业词汇、凝缩概念,是不容易在中文中找到合适的译词的,因此这位翻译对于帛尸梨蜜多罗所讲,本身就领会不到三成,等转译过来,估计连一成真谛都留不下啦。
因而开讲三日,第一天来的人最多,后两天则陆续有避席的,甚至于歪在一边儿打瞌睡的。至于钟声,硬扛了两天,到第三天终于熬不住了,找借口根本就不肯出席。
苏峻游目四顾,发现不仅仅钟声没来,就连其他将吏都只到了三成而已,且多数为自己的心腹——若不是崇敬或者逢迎苏将军,谁肯再来听讲啊?而且貌似真还支楞着耳朵认真听的,也就自己一个人……
趁此机会,苏峻乃靠近些询问帛尸梨蜜多罗:“法师,佛陀如神仙,飘渺不可见。然我如今却有一事,诚恐已得罪了上官,又不敢为自己辩解,只怕恶果旋踵而至……还请法师教我,应如何弥补才好啊?”
帛尸梨蜜多罗笑笑,回答说:“数日来为将军讲法,我便察觉将军心中有隐秘之事,不敢轻与人言,是以恍惚、憔悴。我亦不敢深问,但提醒将军,世间事,因缘纠葛,如种埋土中,时机一到,必会发芽——哪有什么可以长久保持的秘密呢?将军若想避祸,须得诚心以事上官,不可稍有隐瞒。只有忏悔请罪,才可得上官宽恕,倘若隐瞒不报,一旦事泄,恶果百倍。将军三思啊。”
苏峻闻言,若有所悟。于是他转过头来,便即亲笔写下一封长信,将自己杀害苏林之事向裴该合盘托出,请罪求饶。然后派一名当日参与谋杀郑林的亲信率兵,护送帛尸梨蜜多罗离开姑幕,前往洛阳,并要他在把高僧送到都城以后,应继续西行,去长安谒见大都督,奉上自己的书信。
苏峻还关照那名亲信:“当日之事,汝等所听闻及所施行,大都督若不问,便不必说,更不可泄露于他人知道。大都督若问起来,则不可有所隐瞒,理当诚实禀报……切勿为我辩解,反启大都督之疑。”
我知道你的水平,想编瞎话也编不圆,还是实话实说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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