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灌娘怀孕已半岁有余,肚子逐渐显出来了,并且日益的腰酸腿软,懒得动弹。如今即便事先有所通报,她绝大多数情况下也不会再起身来迎夫君,而只自顾自地斜倚在榻上,有时候还嚼巴点儿零食……
裴该登榻与妻子并坐,伸手轻抚着荀灌娘隆起的腹部,不自禁地就把心中烦闷合盘托出在老婆面前,他向来很少隐藏自己的真实心境。
荀灌娘听罢,便即笑问:“夫君此言,莫非说与妾腹中孩儿听么?”
裴该摇摇头:“本说与卿听……”手上轻拍“这尚未降生的小孩子懂得什么?”我没必要拿政治来做胎教吧?就裴该以为,最好的胎教只有一种,那就是母亲心情愉悦。
荀灌娘微微蹙眉,缓缓说道:“人莫不恋乡梓,则西人欲留,东人愿归,情理之常。正如叔父所言,若留关中,于夫君有利,而归洛阳,利弊参半……既然如此,夫君难道还无决断吗?”
裴该苦笑道:“事无两全者也,且福兮祸之所伏。若国家丧败,难道我可独得其利不成么?则是留此,于个人而言,亦未必无弊啊。”
荀灌娘也拿不定主意,就建议说:“夫君每日府中、朝上,政务倥偬,百事烦忧,难免灵机壅塞。何不出外游散一回,或能开悟?我未嫁之前,遇有烦闷,亦无人可倾诉,每每策马出游,心境即舒。”
裴该说这倒是一个好主意,我是应该放松一两天,把政事暂且诸脑后政事之大,还有大过这还都之议的么?这事儿若解决不好,再怎么努力也是白搭。
于是翌日便即在数百部曲的护卫下,乘车出了西南的复盎门,登上龙首原。
相传上古之世,曾有一条黑龙从樊川迤逦北行,赴渭饮水,其行迹化为山峰,状若龙首,故此得名。汉代的长安城即背龙首而面渭水,其形为关中地区之最佳这是陪乘的郭璞所言,裴该本人自然是不信什么风水勘舆的。
其实龙首原并不甚高,景致也很一般。本来以裴该的想法,出游散心嘛,就该找个风景更佳的所在,比方说东面的骊山,还能去那儿泡泡温泉,但因为距离实在太远,以这年月的交通状况,来去一天打不住,只得放弃。
可是他在长安城内呆的时间久了,好不容易出城一回,得见山色葱茏,仍不禁心怀大畅,不由得对郭璞的神怪之言连连颔首,还说:“确实是家国兴旺之处。”随即跳下车来,说咱们步行登山,朝南面眺望一回吧。
龙首原南面有啥呢?这年月还是纵横阡陌,大片的农田,但是裴该知道,几百年后,那里就将新建成一座宏伟大邑乃是唐都长安城。
他前世就知道,汉、唐两代长安,即以龙首原为界。
才刚迈步准备上山,忽闻喧哗之声,裴该不禁微微一皱眉头,唤部曲过来询问。部曲道:“有数名官吏欲图冲犯车驾,臣已将他们擒下了。”
裴该问:“是什么官吏?为何冲冒我行列?”
部曲说我不清楚,但看服色,最多六品,都是些芝麻绿豆的小官,嘴里嚷着,说有军国大事,要向主公进谏。
裴该心说别问啊,肯定是为了还都之事这里面,会不会如裴诜所言,有这么一两个打算死谏的呢?搁平常他甩甩袖子就不理了,难得今天心情不错,便道:“不得无礼且唤一人前来相问。”
部曲听令而去,时候不大,果然推搡着一名小吏过来,裴该恍惚认得:“汝非颍川钟声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