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弟是担心,若此人所言不实,则扶我灵柩南下徐方,所见文约却非可依靠之人,恐怕徒劳无功吧?”裴武轻轻叹了口气,“传言自不可尽信,然徐方虽亦非家,终究比辽东来得近便。狐死首丘,即便不能返归故乡,也当择其近处落葬啊……”
裴嶷沉吟道:“此去慕容部,不过数百里,至段部,也不过千里而已,但若前往徐方,足足万里之遥,抑且路途艰辛坎坷……”
“贤弟,卿随我来辽东,僻处一隅,所见天下英雄尚少,方才以为慕容廆是可辅之主。然而彼终究是鲜卑,非我族类——要知中国之中才,便大可抵蛮夷之雄杰。文约若止中才,贤弟南投,亦无所失。中才又如何?有贤弟辅佐,必成大器,况乎贤弟为其叔父,文约安有不肯言听计从,引为腹心之理啊?”
他看裴嶷还在犹豫,就又说:“如何行止,还当贤弟自择。其实为兄不过一点私心而已,阿开、阿湛,也都是中人之资,若投身北虏中,即便能保全性命,也恐沉沦下僚。若在中国,且在同宗庇护下,或许倒有出头之日……”
裴嶷当即打断裴武的话:“阿兄之言,愚弟谨记。兄若不讳,弟便率二侄护兄灵柩南下,若文约不可辅,则送二侄前往江东,投附琅琊大王,弟再另觅去处可也。弟尚在壮年,不怕蹉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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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武病情反复,又缠绵了将近一个月才始闭眼。这段时间里,陶德和卢志父等人就一直被迫呆在玄菟郡府,即便归心似箭,人不放你走也莫可奈何。好不容易等裴武挂了,裴嶷主持丧事,把兄长火化了,盛殓好他的骨灰,这才正式向陶德透露,说我们叔侄要跟你一起南下,去投裴该。
卢志父趁机也提出来:加我一个成吗?“此番受命往说裴、荀二公,使命既不能达,又耽搁如许时日,有何面目归见刘将军?卿既言裴徐州英雄之资,则我欲相投,以为臂助也。”
陶德自然没有反对的理由,反正最终是否接纳你们,还得主公点头,我是做不了主的。于是又耽搁了一个多月,裴嶷把玄菟、昌黎两郡府库来了个卷包会,能带走的全都带走了,领着裴开等家眷十数人、奴仆数十人,以及部曲、护卫百余人,浩浩荡荡地便沿着海岸线向西进发。
海边道路虽然泥泞难行,但是地方官府的势力往往难以企及,这将近两百人又不怕什么零星盗贼,安全系数可以相对大一些——否则路上横着那么多势力,若被王浚的人发现,说不定就拦下来了,若被石勒的人发现……很可能连小命都保不住!
于路有惊无险,直到来至冀州的阳信附近,才突然间遭遇小股胡骑。队伍就此被冲散,全靠陶德舞刀力战,才卫护得裴氏一家和卢志父逃出生天——所携物资,几乎全被抢光。裴开满脸的沮丧,裴嶷却笑着安慰他说:“我将资财上路,卿以为是带去徐州吃用的么?所携一肉,可以投畀狼虎,不过以全自身性命罢了。以我等的家门,但勿怠惰,还怕将来治不得产业么?”
继续南行,终于甩掉胡骑,并且撞见了晋军。
这股晋军的首脑,乃是屯兵厌次的乐陵太守邵续,在与裴嶷见礼后就问:“贤守不在昌黎,因何到我乐陵来啊?”裴嶷回复说:“家兄过世,故此辞职,扶其灵柩返乡。”邵续笑笑:“君家本在河东,何不西行,而要南下?”
“贤守当知,河东早已沦落胡虏之手,难以遽归。因闻舍侄裴该守牧徐方,故此欲往相投也。”
邵续点点头:“原来如此。说到裴使君,前日适有信使前来,与续连通,希望将来能够南北夹击曹嶷,收复青州……”当下摆宴,盛情款待了裴嶷一行人,然后还派兵护送他们直到黄河南岸,甚至穿过了曹嶷的辖区。
前岁一场蝗灾,曹嶷整整两年都没能缓过来,虽然兵将四出,到处抢掠,可是见到邵续的旗号,便即纷纷躲避——这个大敌暂且还招惹不起。因此裴嶷一行人乃得顺利渡过淮河,抵达淮阴。
陶德是建兴二年秋收前离开的徐州,原本计划跑趟幽州,满打满算,最多四五个月也就该回来了吧,谁想到这一去就是大半年,建兴三年仲夏方才返回。可是入城一打听,使君不在,月前率军西征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