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龙套的漂流奇遇(二)

勒胡马 赤军 2071 字 2022-10-31

陶德要在裴该北渡前不久才始跟随,对于此前裴该的经历,自然只能“耳闻”了。然而这“耳闻”么,就是裴该自己说的,还把所有可能引发他人怀疑的细节全数抹去了,光留下些光辉灿烂的英雄事迹。当下通过陶德之口向卢志父备悉道来,倒不禁听得卢志父热血澎湃,连声称赞:“裴使君真烈士也!”

他就没注意到,陶德原本并不擅长言谈,说话常打磕巴,但一提起裴该的事迹来,却词锋甚健,而且条理清晰,修辞准确,就仿佛瞬间有位演说家上了身一般……原因其实也很简单,因为这一套全都是裴该逐字逐句教他说的。

裴该非常关注自身形象的塑造,所以对外交流设定了统一口径。对于自己身边的部曲、奴仆,日常就不断洗脑,等到放出去办事,还必须经过反复训导,以防旁人问起——对其奴而问其主,那是很常见的事情啊。

因而在陶德口中,裴该的形象光辉异常,不但具备了儒家传统的仁厚、忠诚、谦逊,以及以天下为己任,“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崇高品德,而且还具备这年月高品士并人不常见的爱护下人、体恤属吏、抚安百姓,等等诸般特质。加上裴该智比诸葛,陷身胡营,把石勒、张宾都玩弄于股掌之上,设计搞死了“屠伯”苟郗和石勒心腹曲彬;南逃建康,硬生生从毫无合作之意的王导、庾亮手中抠出北渡的名位和兵柄来;与祖逖一起中流击楫,建议本是裴该出的;三言两语说服卞壸相助,最近又收揽了江南名将陶侃……

还有,蒋集岗以寡击众,几乎获胜,惜乎天意不与,马惊而走,被迫设“空城计”,吓得支屈六落荒而逃……

卢志父越听就越是心惊。

裴该使“空城计”,你若是说给明朝以后的人听,大多数情况下,对方不会太当一回事儿——这都是照抄的诸葛孔明嘛,就算没读过,也应该听人说过“三分”哪,实在是胡人太过愚蠢,才会上你的当。但在这年月就不同了,虽然史有所载,文聘就耍过“空城计”,但知道的人很少,故此乍闻之下,难免惊叹:

我靠,这也可以啊!这都能想出来啊……这人的胆量得有多大,智谋得有多深哪!

关键在于,士人必修的功课主要是儒家经籍,历史、故典虽然也往往兼及,但越是年深日久,反倒越会上心去记忆乃至研究,近现代史则少有理会——再加上流传得也还不广。儒家“六经”中倒是也有史,那就是和,你若模仿什么“一鼓作气”、“退避三舍”,估计对方马上就听出来本源了。这设“空城计”,在卢志父看来,就是天下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想法诡异到让人难以致信,偏偏又达成了不错的效果,怎可能不吃惊呢?

所以等顺利通过冀州,进入幽州地界的时候,卢志父就已经对裴该崇拜得不得了啦,每常慨叹:“惜乎未能亲见此等人杰!若有裴使君在,再加上刘并州、祖豫州,难道说我晋有救了吗?!”

王浚虽为幽州刺史,但他的势力已然深入了冀州,冀州北部多个郡国的守相都是王彭祖所署——南部已经基本上被石勒所吞并了,冀州刺史邵举被迫把治所从安平国的信都迁移到了博陵国的高阳,就只剩下一个邵续仍然固守厌次。等迈入王浚的统辖区域,卢志父就不便出面啦,而且把为了通过石勒辖地而领取的令牌也贴身藏了起来,得要陶德手持给裴宪的书信去开路。

不日抵达幽州州治、范阳国都涿县,守兵再次盘查,这回陶德直接把信封上的印泥给撕了,抽出其中暗藏给王浚的书信,呈递过去。幽州兵不敢怠慢,急忙引他前往州署,时候不大,王浚传唤,陶德大着胆子,躬身而入——卢志父就冒充向导,留在了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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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州之主王浚王彭祖,此前在“永嘉之乱”的时候,曾经创建行台,立藩王为皇太子,打算挟天子以令诸侯。只可惜他距离中原腹地太过遥远,手底下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宝货,别说荀氏所拥戴的司马邺了,就算苟晞所扶持的司马端,也比幽州预设的皇太子来得名正言顺,因而事行一半,便被迫偃旗息鼓,王浚心里极不痛快。

司马邺继位后,当即遣人策拜王浚为大司马、博陵公,都督幽、冀诸军事。但是因为路途遥远,中间还横着刘聪、石勒等敌对势力,使臣反复绕路,花费了一年多的时间才抵达涿县,而这会儿长安朝廷任命刘琨为大将军,都督并州诸军事的消息,都早已经传入了王浚的耳中了。所以王彭祖那就更不高兴啦——大司马、大将军,名位相若,特么的我跟刘琨不和,怎可以跟他相提并论,不分轩轾哪?!

在要怎么对待长安小朝廷的问题上,王浚见天儿与臣僚商议,潜台词就是:我不打算承认,但没有理由,你们赶紧给我找个理由出来!这一日,他正在与女婿、散骑常侍枣嵩开小会呢,门上来报,徐州裴该遣使致意——先把书信呈上来,王浚一边拆看,同时召唤陶德报名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