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该抽出一张白纸来,在地图上展开,以镇纸压住,磨墨舔笔,打算给王浚写一封信。他此前确实忽略了这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幽州之主——关键也是王浚的名气太糟,而能力又相对比较平庸,所以裴该当他是空气——如今却觉得有加以联络的必要。先通过往来几封书信,哪怕拍拍王浚的马屁呢,也要拉近双方的关系,然后便可趁机进言:你可千万别跟原本历史上那样,轻信了石勒的拥戴之言啊!
对了,族叔裴宪貌似就在王浚处,被任命为尚书,是否可以通过他的关系,对王浚施加一定影响?
“啪嗒”,一封书信也不知道怎么的粘在了白纸上,裴该展纸之际,它就落于床下。捡起来一瞧,原来是前几天刚收到的裴氏的来信,主要内容也很简单:
你都过江快两年多了,杜氏女都已经十六岁了,杜家常来催促,你究竟打算何时遣人迎亲哪?
裴该手拈着这封书信,不禁“啧”了一声,皱皱眉头——他还没想好该怎么回复呢。
不过那也是半天前的事情,今晚与卞壸一番恳谈,他却又似乎有了些全新的想法。于是放下笔来,略仰起头,瞟着案上的烛火,神游物外,开始仔细梳理自己的思绪。
“匈奴未灭,何以家为?”裴该一门心思都扑在恢复大计上,还真是没有什么心情考虑家庭问题。虽说往往午夜梦回,四周是一片黑暗,而这个时代同样黑暗,他就觉得孤清一人,寒意透骨,很想找个人来说说话,排遣一番心中的寂寞。但问题是这年月的女人,哪可能跟自己有共同语言啊,就算娶个老婆,也只是生育的工具罢了——以自己后世的心胸,又雅不愿结成这样的夫妻关系。
然而,自己实在是太寂寞了,非止身旁寂寞,麾下也很寂寞。祖逖、陶侃、熊远,都还只能说是盟友而已,卞望之与自己走得比较近,说不上相交莫逆,倒也勉强能够同心同德,但也不能说是自己真正的部下。至于裴寂、裴度,乃至刘夜堂、甄随、高乐等人,彼等能力有限,恐怕都难堪大用。
草莽中搜寻人才,何其难也,被迫还得从士人群里去找——无论世家还是寒门。但就怕找出来,也跟卞壸、熊远似的,只能成就上下级关系,而不易真的纳入自家班底。以这年月士人的普遍心态来说,眷属相连最易达成恩义相结的效果,只可惜闻喜裴氏虽然原本人丁繁盛,却在“八王之乱”中死伤惨重,余皆四散——关西有几个,幽州、平州有几个,都远在千里之外。好不容易见着个裴通,小家伙还不肯留下,坚决要去张轨那儿吃闲饭……
退而求其次,那就只能谋姻亲啦,想当初自己南渡后最初的班底,那不也是通过裴家的婚姻关系,从卫氏、李氏中找的人么?政治联姻虽然污浊,说不得也只好捏着鼻子认了,既然穿越来到此世,总不宜太过文青,而必须得向现实低头。
这么一想起来,杜氏实在不是联姻的好选择。主要是杜家人丁太过单薄,杜预生四子,杜锡、杜跻都已亡故,杜耽、杜尹貌似身在长安,流落南方的也就只有杜锡之子杜乂夫妇、兄妹而已。而这个杜乂白生了一张俊俏面孔,自己见过一面,瞧上去身体很虚,也无远志,就不可能跑淮南来帮自己的忙。
早知道,当初就应该找个相对繁盛些的门户啊。琅琊王氏是肯定不能考虑的,裴该自己也说过:“齐大非偶。”倘若他只想在江东吃安生饭,那么通过联姻巴上王氏的大腿是最佳选择,但若想自己开创一番事业,妻族过于强势,反易成为制约,恐怕到时候分分钟太阿倒持。
考虑到东晋建立后的政局,其实庾、刁、刘、谢都是不错的选择……庾亮兄弟五人,勉强算得上家族繁盛,而且他确实有一个妹妹,与自己年岁相当……哦不,只能说按这年月的婚姻标准,将近出阁之年。哪怕长得跟庾亮似的,整天板一张死人脸呢,反正已经决定要政治联姻了,还在乎那些小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