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该前世读史至此,就大有吐槽的,于是趁着寒暄的机会,他开始侃侃而谈:“年号以明正朔,必取嘉言,不宜与前代相冲犯,即便冲犯,也当考究其来源,是吉是凶。汉冲帝幼弱登基,在位不足半岁即崩,则‘永嘉’之号不吉可知也。孝怀皇帝用此号,乃有北狩之事……”说着话装模作样提起袖子来擦擦眼睛,然后才继续说:“今嗣皇帝继位,当用佳号,以全恢复之志,而竟用‘建业’……”
裴通忙问:“‘建业’有何不好?”
裴该瞥他一眼,心说这家伙也是个没学问的……要说这位堂兄弟,裴该甫一见面,脑袋里就冒出四个字来——油头粉面。裴通裴行之继承了裴氏家族的优良血统,长得英俊一点儿很正常,但眉疏眼细,即便身着公服,表情再如何严肃,瞧着都很显轻佻。裴该原本觉得自己这具躯体就够小白脸的了,但比起裴通来,实在小巫见大巫。裴通那相貌,放在后世就最适合做专傍女大款的小liu áng……
裴该耐心地向裴通解释说:“蜀汉后主刘禅,曾用‘建兴’年号;东吴废帝孙亮,也用过‘建兴’年号……”其实还有一个人他没提,那就是如今正割据蜀中的成汉皇帝李雄,在称帝前曾经自称“成都王”,用的年号也是“建兴”。都是些割据势力,你不把他们当正朔,不认他们的年号,拿来自己用,理论上是说得通的,但劳驾,撞衫能别太过分吗?
“刘禅‘乐不思蜀’,实为昏主,但‘建兴’年间,诸葛孔明尚在,国势尚强,犹有可说;孙亮少年了了,大不出奇,亲政一年即被废为会稽王,且‘建兴’时有诸葛恪北伐大败——如此岂为佳号?都是些割据僭主,今国家复用其元,嘿嘿嘿嘿~~”不能再多说了,总之就是不吉利啊!
不成想裴通脱口而出:“阿兄之意,今国家用僭主之号,是只能割据一隅,而无意恢复中原了?为此阿兄才不肯受朝廷之封么?”
这小子出言如此无忌,倒不禁吓了裴该一大跳,急忙摆手:“我安有此意啊?行之不可妄加猜度!”
裴通微微苦笑:“兄弟之间,后堂之中,又有什么不可说的。诚如阿兄所言,今长安毫无振兴气象,而小弟的家门,亦岌岌可危也……”
这回轮到裴通长篇大论了,而且还是大倒苦水。
裴通的大伯父裴苞,时任秦州刺史,父亲裴粹担任武威太守,这一支在关西的势力颇大。但是裴苞素与司马模父子不睦,因此当司马保就任平西中郎将、东羌校尉,率军上陇的时候,裴苞竟然发兵抵御,结果被司马模帐下都尉陈安杀得大败,只好跑去投奔安定太守贾疋。等到贾疋收复长安,裴苞才得以恢复原职,本以为抱上了这么条大粗腿,从此就可以不怕司马保啦,谁料想一转眼贾疋就莫名其妙地挂了……
“今朝中索巨秀(索綝)用事,骄横跋扈,伯父不忿其所为,乃与东羌校尉贯与、前福禄令麹恪等约盟,不从长安之命。索巨秀令凉州张士彦(张轨)发兵讨伐,伯父败逃桑凶坞……家父被迫重赂索巨秀,且以我兄弟为质,始得置身事外……”
说白了,裴苞父子因为得罪了索綝而遭到张轨的讨伐,眼瞧着就要完蛋;裴粹父子虽然被迫依附索綝,但必然不受信任,前途堪忧啊。
“麴为金城大姓,西州有语:‘麹与游,牛羊不数头。南开朱门,北望青楼。’因而索巨秀深嫉之。今麴、索二公共执政,却不能戮力同心,而常起龃龉;南阳王(司马保)在上邽,亦常请天子驾幸,窃权之意甚为分明。谚云:‘一国三公,吾谁适从?’弟在长安虽止三月余,见此情状,亦知势难长久……可惜贾彦度(贾疋)罹难……”
裴该眉毛一挑,心说这小子倒也有些见识啊,就插嘴问道:“若贾彦度尚在,又如何?”
“若贾彦度在,麴、索二公必居于下,为其羽翼,南阳王不足平也,复号令张士彦,则秦、凉、梁、雍四州事权可一,即无望恢复故都,胡贼亦不能越函谷关而西吧。”
裴该笑一笑:“行之,关中既不可居,何不前来相助为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