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是裴该先逃的,他刘夜堂若能保得刺史安全返回淮阴县城,有很大可能性将功抵过——当然前提得是裴该不诿过于人,不推他出来当替罪羊,不过既然祖逖如此看重裴该,想来不至于如此黑心——而若裴该遇难,他就算能够活着逃走,又有什么脸面再去见祖逖呢?
故此急切中招呼甄随:“速去保护都督,我来断后!”刘夜堂的勇战,果然一定程度上延缓了胡骑的追击速度,使得大逃散没有演变成大逃杀。
不过他也仅仅支撑了半柱香的时间而已,身旁士卒越打越少,最终只得拨转马头,落荒而逃,而且才跑了不远,就故意翻滚下马来,钻到路边灌木丛里去了。
相信胡骑正忙着追杀败兵,不至于弃了马专门来搜捕自己。胡骑这才放胆追杀,沿着道路一直杀到淮阴城西门外,一路手刃晋军败卒不下百人。
当先几骑正在疾驰,远远望去,只见城门洞开,陆续有败兵逃入城中,正打算趁势冲杀进去,夺得首功呢,忽见吊桥前站着一个人——咦,这家伙不忙着进城,为啥脸是朝着咱们的方向呢?
此人虽然没戴头盔,却身穿一身亮银的铠甲,还系着大红的披风,一瞧就是将而非兵,而且身份地位绝对不低。
此人手中也无利刃,只把着一支三尺竹杖,以杖支地,背朝城门,面朝胡骑追来的方向,还抬起手来遮着眼眉,遥遥眺望。
这时候红日西沉,正好从胡骑身后的方向投射下万丈余晖,难道是这家伙眼睛有毛病,被夕阳映照得瞧不远,竟然没有见着咱们吗?
正感疑惑,就见那人远远地竟然咧开了嘴,象是在笑,随即提起竹杖来,朝着自己的方向召了一召,甚至还有几个字随风飘过来——
“来,来,来!”随即那人便转过身去,大摇大摆地踏上了吊桥,朝城中走去。
步子迈得挺大,腿脚不似有毛病,但与此前追杀的败兵不同,却走得非常稳当,甚至有些纡缓,仿佛身后不是追敌,而是自家部属一般,那人在招呼部下跟随进城呢。
这人是疯了哪,还是瞧错人了?不应该啊……再看城门仍然洞开,毫无关闭的意图,即便那人已经过了吊桥,吊桥也没有再拉起来的迹象。
几名胡兵都不由自主地放慢了速度,然后等追到吊桥边——对方恰好进城——几乎同时勒停了坐骑。
随即面面相觑——这不对啊,难道说……城里有埋伏?!算了,就咱们几个人,即便没有埋伏,只要城守兵心志不乱,组织尚存,贸然追进去危险系数都挺大的,还是等将军过来再说吧。
——————————裴该信守了自己的承诺,确实是最后一个进城的。
他左脚才刚迈进城门洞,就被甄随一把给揪住了——
“都督莫非腿软,如何不肯疾行?若是存了死志,不如将首级赏与老……末将,末将好去向胡人邀功!”这当然是气话,裴该狠狠地瞪他一眼:“休得胡言!”不等甄随再说什么,他就赶紧吩咐:“传我将令,谁都不得关门、收桥。”直到这时候,他才终于加快了步行的速度,几乎是一溜小跑地就冲过了门洞,转身攀上了城墙——他倒是想跑得更快一些的,只可惜身上铠甲太重了……短短数息的功夫,支屈六便即率领主力来到了淮阴城下,一瞧前锋兵马都簇拥在吊桥前,不肯再进一步,不禁愠怒,喝问道:“何不趁势攻城?”有胡兵伸手指点:“将军请看,大门不闭,吊桥不收,恐有埋伏啊。”支屈六定睛细瞧,也不禁深感疑惑。
正在这个时候,忽见城头探出一个脑袋来,手中竹杖朝他一招:“不意故人至此,请快进城,我当准备酒食,款待支将军!”支屈六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呀,裴先生……”可是随即他就笑起来了:“裴先生以我为司马懿么?”我即便没有司马懿的谋略,胆子可比他大多了,尤其你曾经给我讲过
“空城计”的故事啊!倘若我不知道那段
“史事”,或许还真被你的计策所迷惑,不敢进城呢,既然听你说起过,还怎么可能上当?
当即大叫一声:“裴先生,君的琴在哪里?小童又在哪里?不使老军洒扫,如何见君的诚意?”一挥手中长刀:“诸军勿疑,此乃空城,特以惑我耳。且随我杀进城去,擒获裴该,准汝等屠掠,三日都不封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