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自午后打响,一个多时辰里,胡骑一共就冲了这么两次,也不知道是狗咬刺猬无从下口,打算撤了哪,还是想要疲乏晋军。当然刘夜堂早有防备,每隔两刻钟便命士卒变阵,替换部分人下来休息——要知道一直端着长矛是很累的,更重要是维持队形,神经紧绷,必然不能持久。
裴该逐渐感觉,这仗打得比当日远观石勒军进攻王赞所守备的阳夏城还要无聊,好几次憋了哈欠不敢在人前真打出来。不过他也很清楚,战场上丝毫松懈不得,别看这会儿打得缓,真到白刃交锋之时,局面瞬息万变,那时候想要打慢一点让你仔细观察和思考,进而及时将指令传达到前线各小队去,那都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了。
眼瞧着胡军远远地整队,貌似打算发起第三次冲锋。刘夜堂立马在裴该侧前方约六七步远——也就是十米开外——手执长刀,随时准备用口呼、刀舞的方式将指令传达给身旁的掌旗人、司鼓人,掌旗人再以磨旗的方式、司鼓人以擂鼓的方式,通过视觉和听觉的相互印证,把指令传递至第一线。这些手法,兵书上是基本不写的,裴该也几乎一无所知,都是军中世代相传。裴该琢磨着,等打完这仗,我也必须仔细研究一番才好——身为主将,岂可不明旗号,不通金鼓?那不变成王衍了嘛。
说真的,当世有过王衍之辈,一定程度上减轻了裴该身上的压力——我就算再次,也到不了他那种程度吧,昔日有王夷甫垫底,我可为“烈士”,将来有王夷甫垫底,说不定我还能成为“名将”嘞。
正这么想着,耳畔忽闻一声鸣镝,随即杂沓的马蹄声响起,胡军又开始发起了新一轮的冲锋。晋军兵将的主要精神全都放在正面,只有裴该无所事事,满脑子胡思乱想,其感观对于侧方也有一定的察觉,当下不禁一愕——咦,这鸣镝声不是从对面传来的?是哪儿在射鸣镝?
鸣镝乃胡骑专用的号令——因为战马疾驰冲锋时不易看清旗号,也不好背着面大鼓来擂——晋军中用得不多。所以一听鸣镝响,就知道是敌人下指令了,但为什么不是在正面,而是在侧翼呢?
裴该忍不住便转头朝岗上望去,正好瞧见高阜坡缓处,灌木丛中,有几骑缓缓驰出,马上骑士毡帽皮甲,头插白羽,手执马弓——我靠这是胡人啊!他们是怎么蹿到岗上去,进而跑到咱们侧面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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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逖及其部下曾经花费了不少的时间,勘察淮阴县内地形,最终择定这处蒋集岗作为城西御敌的第一道防线。然而蒋集岗虽在蒋集乡内,距离淮泗乡却不甚远,陈剑作为淮泗土著,跟周边游逛、探查的时间,几乎跟他年纪差不多大,有二十来年,对于某些隐秘道路的认知,又岂是匆匆而来的祖逖可比?
他知道在蒋集岗侧面有一条小路,不必要穿越破釜塘附近的湿地、沼泽,便可沿缓坡直至岗上,然后翻越到岗北来。道路很狭窄,最多只容三人并行,而且战马跑不起来,只能牵着走,但用来通过一支小部队,奇袭晋军侧翼,已经足够了。
因为淮河流域基本地形还是以平原为主,丘陵为辅,不比蜀中,蒋集岗上这条小路,比起昔年邓艾率军偷逾的摩天岭,就有如后世国道之比乡间土路一般。支屈六虽是北人,在中原各种复杂的地形中打仗也非止一日了,一听陈剑的描述,当场得出判断:“此计可用!”
支屈六虽然忌惮裴该有诸葛亮之能,但并不能确定裴该就身在蒋集岗,他判断自己所面对的,可能只是裴该麾下某员偏将而已——作为一州之主,裴该未必会离开淮阴城啊。想那诸葛亮初出祁山,也曾错用马谡,即便对面不是马幼长,我也未必能比张俊乂,终究有这名上天赐予的向导,可以突出敌侧,赢面还是相当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