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剑不自禁地斜眼瞥瞥身后那些卫兵,心说难道我真的必须杀出此堂,进而杀出此城去吗?
大腿外侧,倒是还暗藏了一柄匕首,就怕打不过那些兵手执的长枪大戟啊……
“且慢!”忽听卞壸开口道,
“祖君无乃太急乎?固然庶民不当执械,亦不当修建坞堡,然时势如此,于朝廷暂不及处,民思自卫,也是无奈之举啊,不可苛责。且胡虏觊觎在侧,流贼尚且纵横,若要彼等毁坞弃械,将粮、兵都上输郡府,实非善政,反而易生变乱。我意可暂缓施行,只令彼等输一二成于郡,可也。”祖逖一瞪眼:“一二成如何足够?”伸手一指陈剑:“汝等可实说,坞中储有多少粮秣,豢养了多少乡丁?”陈剑听问,不禁在心中大骂起来:你这种问题可叫我该怎么回答?
报实数是不可能的,但若报得少了,你肯定会说不够啊不够,干脆你们乐输其半吧;报得多了,平白使对方更加疑忌我等——看这郡守的相貌、表情,听其言语,就不是个好相与的,大有一口把我们尽数吞下,以肥之身之意哪!
闹到最后,还是得要杀出去吧……可是杀出去以后又能如何呢?真的扯旗造反?
这个决心可不好下啊……好在卞壸又来拦了——其实坞主们若是当场报数,不管是真是假,卞壸都不会开口,这眼瞧着全都嗫嚅,不肯回话,他才赶紧跳出来,继续打圆场——
“祖君过矣,彼等并无劣迹,君又岂可刻剥之?为官者当养育其民,而不可侵民之利,夺民之食。我等虽须粮秣、兵员供应,且说一个数,令彼等分配、统筹可也。”陈剑心说这位卞别驾倒是好人,才刚舒一口气,就听祖逖冷哼道:“今我不止要保障淮阴区区一县,还须保障徐方,甚而挥师西进,以破胡虏,奉迎天子——兵卒起码三万之数,一岁口粮,及折算器械等,是五十万斛,汝等可能筹措?!”众人闻言都是大惊——特么的这和直接把我们给吞了有多大区别?
不必陈剑领头,全都叫起苦来,说您这数目实在太大了,就算把我们都卖了也凑不齐啊!
祖逖冷笑道:“昔新蔡王(司马腾)在并州,即掠卖胡人,以获军资,若卖了汝等便可足我之数,我如何不卖?只惜无人愿买而已!”卞壸摆手道:“祖君慎言,彼等都是中国人,又非胡人,岂可贩卖?且琅琊王之命,使我等守牧徐方,不言挥师西进,岂可妄动干戈?今止须足够守御此城之粮、卒,分派彼等可也,期以来岁,再兼及它县……”裴该也插嘴说:“是嘛,饭要一口一口吃,涸泽而渔,终非长久之策。”说着话又用扇子掩口,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祖逖原本是唱白脸,故意不给这些坞堡主好脸色瞧的,但说着说着,他是真有点儿生气了:裴文约你究竟是什么用意?
你这表演太过了吧,真跟一吸毒成瘾的混蛋似的了。若早知道你是这种德性——哪怕是装的——我就不跟你一道北上了!
于是开口反驳道:“石勒若破曹嶷,或将起意于徐方,则休说淮北各郡都将落于贼手,即淮南不足两郡国之地,止此一县兵、粮,如何守御得住?!”卞壸反驳道:“君欲以一县之力而守两郡国,本便无稽!”祖逖一挥手:“故须巩固城防,且沿淮筑垒,以为警讯,修造船只,以扰南渡之贼——彼等或许困穷一时,但守得诸县完全,则大小皆安;若胡虏入境,只恐彼等尽输粮秣,也难得全生也!”陈剑心说真要是石勒杀过淮河来,大不了我不再劝阻哥哥了,就让他俯首归降,肯定多少还能保得下来一些产业啊,不象你这么凶狠,若是夺尽我等家财,那跟直接杀了我们有啥区别?
不过听卞壸的口风,再加上看裴该一副不耐烦的表情,他心境比方才要平和多了,总觉得事情还有缓儿。
于是领着众人继续告饶,只说官府若有所征发,我等不敢不从,但一家老小还要吃饭,坞堡实在是扒不得,太大的数目字我们也筹措不起啊……就此开始了长时间的讨价还价,最后裴该听得实在是烦了,一摇扇子,打断了众人的话:“这些刁民,果然只畏威而不怀德,卞君才为彼等说几句话,便顺着竿子爬将上来,竟然只应诺些小之数——汝等不输粮,则我吃什么去?”然后
“啧”了一声:“本官在河东有万顷良田,即南渡后琅琊王所赐,亦皆大过汝等基业,难道鹓雏会贪腐鼠不成么?罢了罢了,寒门本无远见,便算本官暂借汝等的好了。”吩咐周铸,给他们开白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