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草长莺飞,正是江南地区最美好的时光。在丹湖西岸,此刻正有十数短衣奴仆,围绕着一乘牛车,窃窃私语;而在牛车不远处,一个年轻人箕坐湖岸,手把钓钩,注目碧波,良久不言不动。
突然之间,浮漂周边涟漪波动,年轻人猛然惊醒过来,双臂一振,即将钓竿扳起——但可惜得很,估计是扯得早了,就见钩上虫饵仍在,但不见丝毫鱼儿的影子。
年轻人旁边一直侍立着一条大汉,见状不禁摇头,但随即又怕主人家羞恼,赶紧安慰道:“此时鱼儿未肥,便钓上来也未必吃得。主公若秋季来,不但鱼肥,而且菱角、菰米也皆成熟,乃可一饱口腹。”
钓鱼的自然便是裴该了,水稻插秧才刚开始,他终于得着机会离开建邺,到丹湖附近来看看自家产业,顺便就来湖边钓钓鱼,偷得浮生一日之闲,也好放松一下头脑和心境。目前他还只能寄住在佃客家中,虽说湖边别墅已经开始奠基了,终究钱不凑手,即便设计规模不大,盖建的速度也极其缓慢,起码得等今秋再来,才有可能住得上吧。
他所寄住的,就是旁边站立这人的家中。此人姓路名德,字陆修,也勉强算是个读书人,句容土著,原本在湖边有这么一百多亩田地,不久前才刚被官府强征去。别人家世代田产被征,只意思意思给几个散钱补偿,无不哭天抹泪,甚至扛起锄头来想要顽抗王命,最终都被打得满头是包;只有这个路德,却反倒喜笑颜开,并且高举双手,不但欢迎官家把田收去,还表示愿当带路党——哪处田产是谁家的,他家都有什么短处可捏,来问我,问我,本人全都门儿清啊!
原来这路德虽然念过几天书,终究是寒门单家,就没有什么晋身之阶,为此而转道习武。从来“穷文富武”——不过这年月因为书籍价贵,想学文也不可能穷喽——结果一个不慎借了高利贷,几将家财荡尽。官府征地之前,他就被迫要把田产卖了还债,契约都已写得,就差签字按手印了。于是便借着征地的机会,路德勾结官吏,把曾借他债的,和想买他地的几家人,全都搞得是家破人亡。
然后他用补偿款把自家房子这么一装修,摇身一变成为东海王府最有钱的佃客。在裴该过来之前,裴嗣、裴常父子就先来过了,自然也要在路德家中住宿,路德趁机献上妻女,当即博得了那爷儿俩的青睐,就任命他做这六十多顷田地的庄头。
等到裴该到来,路德又再故伎重施,但貌似这位东海王傅裴君丝毫也没有跟他妻女同房的意思……也不喜欢家中小厮。路德一看坏了,估计贵人是有洁癖的,想要处女……可别说我家了,庄里一百多户佃客,就没一家有十岁以上的处女——早被过去的地主给收用过啦!好在贵人并没有因此而斥骂他,责罚他,于是路德蒙此洪恩,感动得是热泪盈眶,就寸步不离地一直侍奉在裴该身边。
至于裴该,对于这个献妻女邀宠的家伙倒并没有太大恶感——这是当时乡间的普遍风气啊,也就我不好美色,你换了裴嗣爷儿俩来,说不定直接索要,佃户们敢不拱手奉上吗?哦,那爷儿俩是来过的,估计早用过了,所以这个路德也上赶着要往我榻上塞人……
原本打算让裴嗣父子管理产业的,但如今他们俩在东海王府里有了正经职司——虽说其实没什么活儿可干——就不可能长期呆在句容,必然要在当地任命一个庄头来负责。我暂时没空甄别、挑选管理者,你们说谁就是谁好了。起码看这路德的房子,他家比较宽裕吧,你提拔个贫农当庄头,也得有人服气才行啊。
尤其路德不是睁眼瞎,他识字,能读书,会算账,在这年月就很难能可贵了——总不能任命个文盲当庄头吧。
可是等见了面,路德竟然还假装士人,一口一个“明公”,听得裴该是浑身不舒服——我虽爵列三品,终究不是公,这“明公”之称就安不到我头上。想一想,干脆要路德和其他仆佣都叫自己为“主公”——咱把这词儿也在南方传播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