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该一皱眉头:“诸君所言何人耶?”王邃笑道:“乃菑阳成公之侄,卫道舒女弟,李茂约之妻也……”
裴该心说又来?我还得先跟脑子里翻译、搜检一番才能明白……原来所谓的“菑阳成公”是指西晋名臣、大书法家卫瓘;“卫道舒”是指卫瓘之侄,曾任江州刺史的卫展;“李茂约”是指前汝阴太守李矩。王导说了:“卫大家之子李充字弘度,亦得其祖、其母之书法神韵也,我正欲辟之为掾,文约将来可向他请教一二。”
裴该心道你们所说的“卫大家”,不会就是世传王羲之的老师卫夫人吧?哦,那我有机会倒确实是想见一见的。他却没想到,才过几天,卫家人就主动上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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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东海王妃裴氏的一再请求下,最终司马睿没在城东给她新盖宅邸,而是让出两所王府别墅来,略加整修,便让她和裴该二人入住。等到姑侄二人于数日后再度重逢,裴氏就说了,我在王宫内实在气闷——“唯景文(司马睿)是真诚相待,余皆敷衍,至于彼等内眷……不说也罢。”她虽然还是王妃身份,终究没了丈夫,又无子女,这一支藩王断了嗣,说不定哪天就要除国,诸王内眷还怎么可能真对她好?
只有司马睿念及往日之恩,更重要的是王导提醒他,司马越的门生故吏还有很多,可能陆续都会南来,你要是能够把东海王妃牢牢捏在手里,还怕收服不了那些人的心吗?所以他对这位叔母是恭敬得不得了。这回不但允许起造东海王府,让裴氏别居,还特意赐下了数十名奴婢、两万钱、五百匹绢,以及三百亩的田产。
至于裴该,自然也有赏赐,此外王导还送了裴该五名仆人。
但是裴该并不满意,因为搜索记忆,他原本散骑常侍、南昌县侯的供奉比这要多得多,而且裴家在河东可是地连阡陌,闻喜一县过半的田产都是他们家的,这奢侈惯了的,你光给一百亩地管蛋用啊?“彼等南来既久,侵夺田地各以千万顷计,今止与我等三百亩,不过三四户所耕,何其的吝啬!”
裴氏安慰裴该,说:“田产各家所殖,谁肯送人?然以文约之才,相信必能重置产业,不会比王家差的。而且……”说着话神秘兮兮地一笑:“即建邺,也并非全无我裴氏亲眷,彼等不日必当登门,文约且稍待吧。”
裴该知道“永嘉南渡”,无数中原士人逃至江东,除了姓王的那几个以外,肯定还有自己……原本这具身躯所认识的人。前些天自己寄寓王导府上,他们不方便过来拜望,这回既然有家了,肯定陆续都会登门的。但想不起来可能会有谁……裴氏的亲眷?除了王家和司马家,还有哪一家?
结果要么不来,一来就成群结伙,第二天一早起来,便有仆佣递过来厚厚的一摞名刺。这仆佣本名王陵,王导称说其人机灵,又熟悉建邺内外各南渡家族,所以推荐给裴该做管家。可是既然跟了裴家,按照规矩就得改名叫裴陵了,问题这名字可叫不得呀!
裴氏据称乃是嬴姓飞廉之后——也就是说跟秦始皇是同一个祖宗——飞廉六世孙陵受封于苹,称苹氏,后转封裴(原字为上非下邑),乃称裴氏——所以裴家的老祖宗就叫裴陵,这名字怎么能给一个下人用?
裴该不禁恶意地想道:王茂弘你丫真不是故意的么?干脆,我把这佣人名字改成“裴仁”好了。一则我原本在胡营里就有个倒霉佣人叫裴仁,也省得再记新名字;二来么……哪天我再把他送回去,是不是他就该叫王仁了?
——王仁乃琅琊王氏之祖,王祥、王览之祖父也。
王导有句话倒是没有说错,这个裴仁对南渡各家的情况都比较了解,所以那摞名刺是按亲疏远近和地位高低,由上往下依序排列好了的。裴该先朝最上面那张瞥了一眼,不禁大吃一惊,赶紧整顿衣冠,快步出迎。
门外高高低低地站着十好几个人,当先却是位贵妇人,头上还戴着斗笠,轻纱遮住了面孔。但裴该都不需要认脸——其实看脸反倒未必认得——便即扑倒在那贵妇身前,假装哽咽着,口称“姑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