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裴该那张纸条的谜底,就该是“姑侄龃龉”四个字——咱们两个必须起点儿矛盾、冲突,我才能进行下一步的计划。可是该怎么起矛盾和冲突呢?裴该打算何时展开这个步骤呢?裴氏在灯火上烧掉纸条后,却百思而不得其解。
一直要到裴该的寝室着火,随即侄儿想要冲进火场去抢救那些典籍,状若疯癫,裴氏这才恍然大悟。她猛然想起了裴该在把那张纸条悄悄交给自己时候所说的话——“姑母且宽恕侄儿这一遭,若有下次轻忽性命,再重重责罚不迟!”
就是这个时候,文约要我责罚他,从而使姑侄间貌似产生了龃龉,做戏给外人看!
裴氏当即命裴熊按住裴该,不让他再去刚熄灭的火场里搜集图书残篇,随即指着侄儿的鼻子就开始骂。不过一开始裴氏的语气倒还比较温和,更多哀怜,而非恼怒——她终究不象裴该两世为人,见过的戏文多了去了,而这时代却连“戏”都还没有哪。但裴该一改以往恭顺的态度,竟然你有来言,我有去语,不停地回话,甚至还每每打断裴氏的话头,这话赶话的,裴氏的怒火也不禁被激了起来。
正好看到张宾进来,多了一名观众,裴该又投射过来鼓励的目光,于是裴氏长吸一口气,直接一巴掌就搧上去了……
一掌过后,裴氏也为自己的举动而深感震恐,竟然一捂面孔,同样大哭起来,芸儿见状,赶紧搀扶着她返回房内。张宾这才方便过来探看裴该,就见裴文约毫无风仪地坐在地上,愣愣地出神,怀里还抱着一摞焦黑的竹简。
张宾皱着眉头劝慰他:“裴郎何必如此……令姑母所言是也,图书再重要,也不如性命重要啊。”
裴该抬起头来望了张宾一眼,目光中隐含着深深的自责、哀伤:“张君,竟连张君也如此说……我还以为,张君知我,更知这千古典籍、圣人言教的重要。图书若毁,中国便亡,我又何聊存此世上!”
张宾忙道:“裴郎所言虽是正理,然图书需要性命去阅读,需要性命去保护,若然性命不存,又何所谓圣贤,何所谓中国,何所谓图书?世有宾和裴郎,始存下这三车书来,若无裴郎,即无天火,恐怕也难以久存啊!此天意也,火既熄矣,裴郎乃可止哀,哭又有何益啊?”
裴该恍惚地点点头:“不错,此天意也,非我之罪……”就你丫王衍、王赞会推卸责任啊,老子也会!——“好在存留尚多……”
张宾说是嘛,好在救火及时,也多亏我让蘷安给你多留点儿兵下来——书烧失的应该不多吧?
裴该答道:“救出十之七八……尚有两三成……”他说到这里,猛然间跳将起来:“我还有些记忆,速取纸笔来,待我尝试默写!”
张宾好说歹劝,才终于让裴该离开泥地,先去洗把脸换身衣裳,找间屋子休息一下——院子不小,房客不多,烧失了一间东屋,可以暂时在西屋栖身。裴该一直讨要纸笔,张宾只得命人从自己家里搬运来笔墨等用具,以及好几摞牍版,裴该自称要通宵不睡,赶紧把自己还记得的篇章默写出来。
张宾建议他,是不是应该先去劝慰一下令姑母啊?她刚才光那么大火,竟然伸手打你,打完之后自己也心痛得哭了……裴该却连声命人点起灯烛来,自己伏案磨墨,随口应道:“妇人之言,慎不可听——先不必理她。”
张宾不好再劝,只得告辞出来。出得门时,忽见正有一匹马立在不远处的街上,马上骑士朝他远远地作了一个揖。张宾还礼问道:“子远也是来探看裴郎的么?”
那人正是程遐,当即笑笑:“既知裴郎无恙,夜深矣,我便不进去啦。”随即仰起头来望望天:“今日何日,今夕何夕?城中竟然连起两场火……呵呵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