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该说我好得差不多了,既能下地活动,只要多补充点儿营养,病体自能痊愈。简道说好啊,近日常有胡兵出城去狩猎,我明天让他们送点儿野味到府上来,给裴先生改善伙食。裴该点点头:“有劳了。”随即命人再取一张胡床来给简道坐:“至繁若无要事,且陪我说说话吧。”
简道受宠若惊,连连作揖,然后就在裴该侧面坐下。裴该问他:“我新附石……主公……”我就叫主公了,并且在离开前还会一直这么叫下去,你们怎么着吧!“我新附主公,于军中将吏多不稔熟,至繁可能教我?”
简道虽然并不受石勒重用,好在投靠得比较早,在军中时日比张宾还长久,又负责杂务,基本上每名将吏都能混个脸熟,就没谁他不认识的。当下是侃侃而谈,不但把每个人的姓名、出身、年龄、履历,就连脾气、秉性,平常负责什么事务,全都向裴该合盘托出。这一番交谈,足足一个多时辰,裴该倒是获益良多。
而且受裴该的影响,话说到一半儿的时候,简道也开始满嘴跑“主公”了。他后来觉出来不对劲儿,就大着胆子问裴该:“先生称‘主公’,可有典故么?”这些天大家伙儿都在议论啊,说是你现编的,但我总觉得你那么高出身、那么大学问,必然有讲儿——能不能告诉我,我好去向旁人炫耀。
裴该正要他把“主公”一词的来源散布出去,于是假装毫不在意地笑笑,简洁而言——说太多就刻意了——简道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蜀书》确乎未曾读过……裴先生真正博学!”其实别说《三国志·蜀书》了,就连传播甚广的《史记》、《汉书》和《东观汉记》,他其实也都无缘得见,这辈子读过的字书就不超过二十卷,还有一半儿都是医书、药典。
等到告辞的时候,简道顺口说:“当日裴先生病倒,支将军曾经想来拜访,闻讯黯然而去。如今先生即将痊愈,我这便去通知支将军,他必然再来求见啊。”
裴该闻言,略略一皱眉头,心说支屈六想见我,为的什么呀?照理说既为同僚,见上一面谈天说地也很正常,问题这些天里除简道外就没见有第二个人登门。程遐也留在许昌,他跟我都是读书人,倘若他想来拜访,倒还比较有理由——可是他不但没有亲身前来,甚至都没有派人来问候一下病情,很可能是想对自己施加冷暴力。自己如今算是闲居,石勒又没有分派职司、任务,支屈六有什么理由来找自己呢?
真正想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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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屈六是两日后登门的。
他先是把门扇拍得震天响,老仆人才刚拔开门闩,他一脚就踹了进来,踹得那老头儿一个跟斗翻出去四五尺远。这时候裴该正在屋中写字——笔墨工具自然是简道送来的,裴该闲来无事,本打算读读书,但简道本人身边没有,说去向程遐等人商借,却一去再不回头了,因此裴该就只好靠写字来打发时间。
他前世只在小学时期练过几天毛笔字,好在这具寄身的躯体对此技非常娴熟,无论楷、隶都写能得四平八稳。裴该想把脑袋里还存着的书默写出来,以免将来忘了,然后发现自己记忆最深刻的,竟然是亡父裴頠的《崇有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