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错了什么?那双悲伤无助的琥珀色大眼睛如此问道。老人狼狈地移开了眼睛,心中的良知责备自己你明明知道这不是对方的错。

这一切终结在了T002—1的第一次自杀行为——跳楼,轻飘飘的,无比迅速,幼小的身体啪得一声就摔得四分五裂。

【他才五岁!】谢切诺夫记得自己在冲那个心理学满分的同僚声嘶力竭地怒吼:【是什么能逼得一个只有五岁的小孩子绝望地选择了自杀!你的心理医生资格证上的第一句话是什么?!你凭什么诱导他——】

【它只是个异常物!】他的同僚不满地强调道:【如果不尽快引诱培养出它对于人类的负罪感,接下来的一切计划都会难以实施,你想看着那小鬼被委员会判定为不合格,然后永远被关在收容所里么?】

谢切诺夫知道他说的是对的,他也看过那套培养方案,仔细,谨慎,假如一步步做下来绝对能培育出一个完美的Thaumiel,连他都没话说——前提是绝对不能将对方当成人类来看,假如意识到这份计划的主角其实是一个人类小孩,巨大的负罪感足以吞噬任何一个尚且还有良知的人。

【……以利亚*斯米尔诺夫,因为你没有父亲,所以你也没有中间名,对不对?】老人麻木地伸手按住了满脸漠然的小孩的肩膀,那孩子漂亮的眼睛安静地转动了一下,如无机质的清澈琥珀般倒映着眼前这个卑鄙的老恶棍。

【我把我的名字送给你,以后你就叫以利亚*米哈伊洛维奇*斯米尔诺夫。】在耳机那头同僚错愕的阻止声中,老人平静地宣布道。

那孩子在老人的怀抱中慢慢眨动了一下自己的眼睛,原本已经被锁在眼瞳深处的潮水开始勇敢地冲破了那层冰壳,化作大滴大滴的眼泪淌了出来。他终究还是一个孩子,孩子能像圣人一样原谅一切,尤其是他所爱的人。

【你何必要将名字给一只异常物?】知道他的儿子是如何死去的同僚问道:【你大可不必牺牲到这种地步……】

【不。】老人回答道:【不是我在牺牲……】

他终究还是吞下了那句意味不明的话,疲倦地摇了摇头。

谢切诺夫如从前一般待异常物,唯有他自己内心深处知道一切都已经不同了——原来的他只是出于人类高贵的怜悯之心,而现在的他仅仅只是个卑鄙的共谋者。

异常物想要养只兔子,异常物第一次去执行任务,成功救下了五个人类,异常物被迫杀死了自己熟识的士兵,躲在房间里嚎啕大哭……

【你要勇敢啊,以利亚,你要勇敢一点,只要你还活着,你就能继续保护人类,为你的原罪赎罪。】

老人一遍遍地鼓励着对方,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在一遍遍斥责他内心深处的那些柔软悲悯的动摇,告诉他这都是为了人类——而那些东西足以于夜深人静的时候杀死他,宣判道你真是一个糟糕透顶的父亲。

不,你怎么配自称为父亲?

一切他都做得尽可能尽心尽力,除了他没有像一个正常的父亲一样,培养出一个自信快乐的小伙子。那个孩子果真按照着研究院所设计的方案成长着,他成为了一个怯弱的英雄,一个自卑的圣人,一个毫无利己性、如最狂热的信徒般信仰着人类的怪物。而越看着那孩子,谢切诺夫便越发深感到自己的卑劣懦弱。

异常物失踪了,异常物回来了,异常物被另一个世界的教导者顶着穿越时空的危险找上门来,说自己要带他走。

那些被他压抑了十四年的东西突然就这么爆发了出来,他就像是一个疯子一样,冷静地做出了所有谢切诺夫不会做的事,哪怕那些念头已经在他的脑子里足足转悠了十四年。

等自己死去后,状态那样糟糕的异常物会遭遇些什么呢?老人坐在审讯室里,混浊老化的眼珠静静注视着眼前刺目的探照灯,偏偏嘴角是一种只会出现在年轻人脸上的得意微笑。

他会被关起来,他会被杀死,他会被人用厌恶的眼神看着,直至忘记他曾是一个救人无数的英雄——但是这一切都不可能发生了,时空的距离足以抹平一切,而他已经太老了,老得没有任何精力去思考可能的后果与最终的结局。

谢切诺夫终究是被宣布无罪释放,他依旧被自己的同僚们尊重着,但是再也不能为研究院工作。老人步履蹒跚地收拾着自己的实验室,但仅仅只是带走了几套衣物和一个旧相框。直到这时人们才想起来这个为了研究院奉献了一切的老人已经八十六岁了,老得几乎已经半截身子埋进了土里。

就在米哈伊尔*伊万诺维奇*谢切诺夫正式退休的第二天,在一个春天的午后,老人被人们发现躺在被风轻轻摇晃的摇椅上溘然长逝。他的神情平静,连每一寸皱纹都铺满了阳光……他的怀中抱着一面陈旧的相框,里面是他的儿子,还有另一个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