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周军士兵在城下将南唐的几代皇帝如何臭骂,对郭廷谓的母亲使用何等下流可痞的脏话,周军甚至还刨了郭廷谓的祖坟,用枪挑着郭家祖宗的尸骨在城外晃悠,郭廷谓却始终不予理会,坚决不派一兵一卒出城迎战。
但只要周军士卒靠近护城河,郭廷谓就是一阵箭雨伺候。
在濠州城下,周军除了几百具友军的尸体,以及一些郭家祖宗的遗骸,啥都没捞着。
李重进当时就感慨:这郭廷谓虽然年岁不长,但很是老成持重,濠州城的城防建设又不逊于寿州,攻克难度一点也不亚于寿州。
一念至此,李重进将手中纸条搓揉一番,丢向书案旁的纸篓。
看着纸球在空中画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李重进再度愣住了:不对,范质应该不是如此浅薄之人,濠州难下,他应该是明白的,他让我劝郭荣去濠州,意思应该不是去攻打濠州
那范质到底是何用意?
李重进思来想去,心里冒出了一个想法:范质今日应该也是在视察营帐,他必然看到了雨水对士气的恶劣影响,明白强攻寿州并无出路,只能徒增死伤,但郭荣却还在气头上,明日势必还会冒雨强攻寿州城
但只要郭荣去了濠州,这寿州大营就是我李重进说了算,即便郭荣再命令我强攻寿州城,我完全可以指挥军队假模假样地攻城,或者找各种借口,拖延攻城,唯有这样才能勉强维持住我军的士气
李重进在不大的营帐里走了足有十圈,坐回到椅上,自言自语道:“范质应该就是这个意思。”
范质到底是何用意,自己的猜测是否与他相符,李重进已经不想去追究了。
但毫无疑问,范质的这张“劝陛下去濠州”的小纸条,给了李重进灵感,让他想出了一个可以拯救目前危局的办法。
他郭荣不就是生气放不下面子,不愿收回成命吗?那我李重进就给他个台阶下。
李重进抽出一张崭新的白纸,磨墨提笔,用半生不熟的书法,洋洋洒洒写就了一篇百字谏书。
大帐之中,郭荣双手抱肘,凝视着淮南地图。
十四座加粗的城池名号,已有七座打上了代表周朝的红圈:滁州、扬州、泰州、光州、黄州、舒州、庐州。
但这七州,俱是南唐疏于防守的内地州,位于南唐边境的四座坚城,寿州、濠州、泗州、楚州,依然被南唐牢牢把守着,而且毫无破城的迹象。
周军攻入淮南的十几万大军,大多分散在寿州至泰州的六百里漫长战线上,深入滁州、扬州、泰州的数万禁军精锐,随时有被南唐截断后路并包围的风险。
郭荣此刻很后悔,若是自己当初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不下达强攻寿州的诏令,不让赵匡胤、韩令坤领军攻入淮南腹地,而是听从李重进围点打援的既定方针,以重兵围困寿州和濠州,静待南唐援军上钩,周军的处境也许不会像如今这般尴尬。
自己当初是出于什么想法,让赵匡胤他们领军南下?
郭荣不由反思:是了,当时自己麾下大军聚集在淮河沿线,并未深入淮南腹地,是那李璟派使者来羞辱自己,自己以为那李璟没有品尝到痛楚,所以才会派赵匡胤、韩令坤南下,给李璟个深刻教训,让他乖乖投降
可现在想来,自己虽然是拿下了滁州、扬州和泰州这样的腹地,兵锋离李璟的项上人头只隔着一道长江,但却苦于没有水军,无法渡江攻击江宁府,而若是伪唐的禁军北上,自己又该如何防守这漫长的战线?
江宁府那边已经传来了密报,李璟正在组织禁军北上救援,估计此月伪唐禁军便会渡江北上,仅凭赵匡胤和韩令坤那点兵马,估计是挡不住伪唐精锐的
但我大周占据的领土,绝无丢掉的道理!郭荣神情一肃,当即高喝:“来人,去凤台县召张永德来!”
入淮南腹地攻城掠地的,大多是殿前司和侍卫亲军司的骑兵部队,如韩令坤麾下的侍卫马军,以及赵匡胤麾下的五千殿前司铁骑军。
目前李重进统帅侍卫步兵围困寿州城,张永德则统帅殿前司控鹤军,在寿州以北的凤台县,驻守周军最重要的下蔡浮桥。
控鹤军乃是殿前司最精锐的步兵部队,目前共有四个军两万余人。
周朝以前,控鹤军乃是雷打不动的皇家亲卫,人数通常只有五千上下,直接负责皇宫与皇室的安危。
到周朝,经过先帝郭威的改组,控鹤军从侍卫亲军中独立出来,并入新成立的殿前司中,人数大为扩充,职责也发生了巨大变化,从皇家亲卫,转化成了一支负责野战的精锐部队。
郭荣召张永德来,是想让张永德领一半控鹤军南下,支援滁州和扬州两地的守军,并统管长江沿岸战事。
发出命令后,心底疲倦袭来,郭荣斜靠在御榻上小憩,没多久就陷入了梦乡。